都讲‘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柳本球虽然当着官、位高权重,可李家有钱、手下有人。有了上次李家明借势铲除竞争对手的事,柳本球非常清楚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城府深似海的人,两人真要斗起来,很难讲输赢。加上两人的年龄、潜力,即使暂时赢了,也是输。
然而,是人就会有弱点,李家明的弱点就是他妹妹,柳本球从羡慕的女儿嘴里不止一次听说了,这是个二十四孝哥哥,而且还亲眼看过他帮妹妹剥瓜子仁。只要女儿跟李文那小姑娘姐妹情深,李家明就不可能做出格的事,对他很了解的柳本球,也就是吃准了他很冷静、理智,而且不会伤害他妹妹最好的朋友。何况李家跟自己合作是两利的事,李家明那小子那么理智,会干出得不偿失的事?
果不其然,这小子主动找来了,没有怒气冲天,对加分指标的事点到为止。
神态自若的李家明,坐在还是他父亲手工制作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扒了一根香蕉一边吃着,一边神态自若地笑嘻嘻道:“柳局长,我耶耶厂里的优惠政策到期了,还能再照顾年把不?现在厂里难啊,我耶耶觉都睡不着,千数千工人发工资都靠家俱厂支撑,这样长久下去,我几个叔伯会打架的。”
已经照顾两年了,还要延期?同样笑眯眯的柳本球暗暗戒备,勉为其难道:“我尽力去争取,前提是工人不能辞退。家明,县里也难啊,要是突然千多工人没事做,那就是千多家人没饭吃。”
优惠政策延长,那是强人所难,也不是一个常委副县长搞得掂的事。呵呵,这也就是在老家,亲不亲家乡人,否则那千多工人早辞退了,但这并不妨碍李家明用他们当筹码。
“我晓得我晓得,柳局长,家俱厂现在原料不好买了,能让几个林场帮帮忙不?不是我讲,那些老山材卖给外地人,还不如便宜些卖给我们。家俱厂赚了钱,才好有钱补贴工板厂,不会贸然辞退工人,否则神仙都没办法维持。”
木头质量有三六九等,价格也相差悬殊,老山材比人造林的价格高出50%左右。这两年在森林公安的高压之下,包括张卫民他们在内的木头贩子,都不敢跟林场沆瀣一气,往华居家具厂送木头时,都老老实实地按实际交税、交费。
李家明的意思肯定不是降点价,而是在为家俱厂争取特权,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柳本球依然备感头疼。这小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做起事来却狠辣得很,甚至是不择手段的。为了收冬笋,他连他自己的发小、朋友都可以随时送去坐牢,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辞退工人的事,以前李传林做不出来,但现在人家心里正憋气,看到自己不理不搭的。若是不答应,这小子十有八九会去煽风点火,李传林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再被他亲生崽拿高考加分的事一埋怨,很有可能将细木工板厂关掉一半!
很多事是瞒不了人的,更瞒不了班子里的同僚。两万多人不到三万人的小县城,突然多出几百号闲散壮劳动力,几百户人家失去大部分收入来源,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当着县委常委的柳本球想想同僚们的攻击,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沙发上的李家明笑意盈盈,看着这位前班主任老师眉头紧皱,有种莫名的快意。做实业虽然累了点但优势也巨大,在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小县城里更是如此,厂里为数众多的工人,能给自己赚钱,也能成为要挟政府的筹码。
考虑到现在细木工板又开始跌价,对上头、下面都有个交待,精明的柳本球盘算、权衡半天,终于点了点头,暗示李家明他会让森林公安稍稍放松。
这就行了,利息收回来了。一个高考加分的指标珍贵,即使没有过硬路子的人,只要愿意花高价还是买得到。只要森林公安的稽查力度稍稍放松,张卫民他们就有办法从林场里以萝卜价弄到老山材,厂里赚回来的钱远不止一个破指标。
“柳老师,磊哥进了袁州二中,得请您陪他去拜拜码头撒。”
自己到处请客、送礼、拉关系,也只帮磊伢搞进快跟乡镇中学样的四中,这小子却轻轻松松让他进仅次于袁州中学的二中。很多关系其实就是平时攒下来的人情,要不是没法子,自己又怎么会跟这样的伢子耍手腕?笑眯眯的柳本球暗叹了一声,满口答应道:“要的,为人父母的,总要替儿女多打算。成林那种古板人,就莫指望了,也只有我们帮他跑腿。”
“那是那是,我耶耶为了我们三兄妹,还不是操尽了心?”
操个屁的心!柳本球暗骂一声,也附和着感叹了两句,算是这把梁子暂时揭过去了。
“家明,宋校长的崽宋晓军,明年也毕业了。你这么有路子,也搭把手呗?”
什么叫搭把手?分明叫放手好不?
这可不行,若不是有小妹把柳莎莎那妖精当偶像,那妖精以前又送过自己一个相机,连她自己都不会轻易放过,何况是个跟老子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宋老狗。
“柳老师,我只是个读书伢子,哪有那本事?磊哥那是王老师的崽,去求人帮忙也有个理由撒。宋校长那么大的本事,跟地区教委的华主任那么熟,还要我帮忙?”
官场中人都八面玲珑,其实都冷漠,李家明不愿意放手,被人称了两声‘老师’的柳本球也不坚持。一方是已经没了利用价值的工具,一方是能替自己挣政绩的‘学生’,只要脑袋不糊涂的人都知道如何选择。反正要对付那个宋晓军的人是这小子,又不是自己,关自己何事?
又聊了几句,李家明见老柳同志看了几眼墙上的壁钟,识趣地起身告辞,却象耍人似得道:“哦,对了,柳老师,我在我姐夫那玩的时候,认得了一个台湾老板。他想来我们这投资,县里有什么优惠政策不?”
“故意的吧?”
笑而不语的李家明,指了指墙上的壁钟,这位高权重的常委副县长,居然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都以文件形式公布了,还来自己这打听?
什么狗屁台商?还不是借个幌子,实际就是他们李家的私人企业?林业县能吸引到什么外资,还不是竹木加工企业?
刚想反唇相讥的柳本球,突然想起了林科所至今没有进展的竹器防霉、防虫的问题。
对,肯定是这小子琢磨出来了,或许他早就琢磨出来了,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对了对了,上次细木工板厂扩产,他能不顾父子之情强行退股;领导要退股的时候,他又出钱低价收购,为的就是今天。当时的细木工板厂还能值多少钱?那种情况下,只要别人愿意接手账务,恐怕出个几百万现金,李传林他们都会把厂子卖掉!
妖孽啊!
眼看着他亲生父亲焦头烂额无动于衷,却硬生生地从他叔伯们手里夺取公司控制权,这混蛋还是人吗?
大热天的,一直觉得智珠在握的柳本球,突然间觉得浑身发冷,从心里透出一阵阵寒意。冬笋的事,这混蛋能花一年时间布局,细木工板厂的事,会不会也是他两年前就开始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