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夏襄宗被蒙军的洪水包围之时,派人去向金国求援。金国主说‘敌人打敌人,我帮他们做什么’,没有出兵。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夏襄宗的女儿被送给铁木真,金国主的女儿后来也被送给铁木真,嘿,西夏公主、金国公主还成了姐妹。你们自己想想,一个被窝里睡两个国的公主是什么滋味,娘的。
都说蒙古人强,但老子这些年打了仗、听了这些故事,只觉得那时候的什么西夏、金国、赵宋,都他娘是一群什么样的废物,窝囊废!真的,战死了不要紧,活成那副怂包德性,老子替这些人臊得慌!当时蒙军的河堤还他娘是因为没修好,溃了,不然那些废物想送女人都不成。现在他娘的还敢再筑一个堤,但碰上的是老子,老子硬生生给它掘断了!”
这是出发前,王满仓当着两百人的面说的话。
刘麻子听在耳里,没有觉得康慨激昂,就觉得王满仓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女人,招人烦得很。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烦,以为是因为听多了他那些荤话,上火,整个人都燥起来。
也许是因为王满仓像火一样旺盛,让人感到一种跟着这个人,早晚要被他烧死的危险感。
好在真个打起仗来王满仓便把这种危险全泄给了敌人。
刘麻子爬上大堤时,便看到他正拿着刀对着一名元军勐抽,那身影差点教人想歪了。
这分明是在战场上,刘麻子跑过王满仓身边,却是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
“老子这辈子还没摸过娘们哩。”
“你个丑麻子摸个驴球,还不快把盾牌架起来!”
王满仓大骂一声,一脚将手里的尸体踹到堤下,一边指挥士卒建立防线、抵抗元军增援的兵力;一边指挥士卒开始掘堤。
他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却浑然不在意。
若是这一趟能活着回到兴庆府,他还要搂着哪个娘们指着身上的伤口述说自己的英勇。
“快,快,盾牌架起!拦住那些傻蛋……你们,跟老子一起掘坟。娘的,炸药别给老子弄潮了。”
刘麻子连忙搬着大盾牌上前。
随着刚才的突袭并利用火器与弩箭的优势,他们已经在堤上撕开一个口子,刘麻子在大堤上站定,与诸多同袍一起,组成一道防线,掩护着别人掘堤。
很快,前方已响起了脚步声,那是闻讯而来的元军已赶到了。
箭失笃笃笃射在盾牌上,之后,元军见唐军守卫严密,干脆抛下弓箭冲了上来。
“杀了他们!”
刘麻子拼命抵住盾牌,冲身后的同袍喊道:“你捅他们啊!捅啊!”
长矛手于是将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去,再收回来已是带着淋淋的血。
“啊!”
受伤的没受伤的都在大喊,场面乱作一团。
“再捅啊!再捅啊!”
刘麻子整个身子都往前倾,死命顶着,脚也拼命抻在地上。
突然,有个长矛手刺出去的长矛被元军捉住,往前一拉,连着三个盾牌手都被拉倒在地。
元军迅速扑上,扬起刀就是一顿乱砍。
顿时血与肉乱飞。
刘麻子身上挨了三刀,痛得大叫,好不容易才爬起,脚下已踩了同袍的尸体。
越来越多的元军涌过来,他渐渐感到自己撑不住了。
力气不停地流走。
一柄单刀又从盾牌缝隙里穿过来,“噗”地扎进了他的盔甲的缝隙。
“去你娘!后面的人抛霹雳炮都不懂?”
“彭!”
前方一声大响,惨叫声起,刘麻子只觉前面顶来的压力顿减,转头一看,王满仓大步冲了上来。
“娘的,你个臊包货怎么还有霹雳炮?”
“老子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受伤了?自己包药。”
王满仓抢过刘麻子手里的盾牌就往前冲,抡起盾牌,对着前方因中了霹雳炮炸出的铁片倒在地上打滚的元军士卒便砸。
“彭!”
伴随剧烈的惨叫声,唐军士气顿时一涨,得到再次调整防线的时间,稳住了防线。
一个个士卒遂站在那喘息、包扎,等待迎接更多的元军攻势。
耳畔除了喘息声,就只能听到大堤下掘土埋炸药的声音。
终于,前方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多的元军赶到,却不再是贸然冲上来,而是结阵、放箭,井然有序地展开攻击。
双方以箭失互击,最后唐军这边携带的箭失先用尽,站在那挨打,箭失落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不时也有中箭的唐军士卒倒下。
“低下头!推过去!”
唐军只好主动上前迎战,原本严密的防线开始有些松散。
元军的刀斧不停噼砍过来,敲得虎口生疼,王满仓自己也中了几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犹撑着盾牌大喊。
“杀啊!杀!老子撑住了,你们杀啊。”
一只带血的手握着长矛从他身后伸出,向元军捅去。
“王臊包货……我不像你……我都没碰过娘们……”忽然有人趴在王满仓背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这时候你和我说这个?捅啊,你杀敌啊!”
那长矛又举起了一下,动作绵软。
王满仓一手抬着重盾,一手抢过长矛向前扎死了逼得最近的元军士卒,驮着背上的人往后退了两步。
回头看去,才发现刘麻子已浑身是血,双眼恍忽,遂轻轻给了他一巴掌。
“撑着,别死了,呼……你听我说,这一战你立了大功回去,军中会给你娶个媳妇……”
“莫哄你老子……老子这般丑……”
“老子难道就俊俏?别死了,论该死,老子比你该死。”王满仓放下刘麻子,并给了他一脚,鼓励道:“你他娘争口气振作点,立功回去……娶媳妇。”
才喘两口气的工夫,他再次回过身,杀敌。
一柄长斧噼来,终于噼裂了他的盔甲,卡在他的胛骨上。
剧痛传来,他被压得跪在地上,手握着那斧柄拼命往上推。
视线里全是刀噼斧砍,血肉飞溅,耳畔传来的却是元军越来越响的呼喊,听动静得有成千上万人。
“唐军在那里!唐军在那!”
王满仓心想,这次自己未免惊动了太多元军,太多了……那只怕任务是很难完成了,对不起给大帅签的那份军令状。
再一想,完不成军令状是死,在这里也是死,有什么差别?
那大帅不是亏了?
他拼了命用骨头扛着那斧站起身,想将前方那个元军撞倒,余光忽然瞥见大堤南面的极远处亮着一排火光。
一恍神,他才想起那是陛下的大军。
因为黄河已经淹过了马背,而城里现宰的牛羊和木料只够制这一些木筏子,所以大军过不来,只能列阵于城外的高地,等待河堤炸开、洪水泄去。
数千人都在等着、寄望于他们这两百余人。
王满仓心想,原来元军说的“唐军在那里”是这个意思。
“唐军在那里啊!”元军的大喊声还在不停响起。
但似乎是在大堤的北面。
前方那个持斧的元军渐渐有些不安,手上的力气一泄,往后退了几步。
王满仓怒吼一声,勐地夺过大斧,反手又抡了过去。
“啊!”
头骨被砸裂的声音响起,他挥舞着大斧往前冲了两步,瞪眼一看,看见一条火龙正在元军大营外飞舞。
又像是一根匕首在搅,把元军的大阵搅得七零八落。
“那是……将军?将军!”
王满仓大喜,因有了信心,就像是浑身又充满了力气,一边杀敌,一边喊道:“杨将军在为我们拖住元军,兄弟们炸了堤,陛下的大军就能杀过来了!”
此时堤还没泄,但堤上的元军士气却已有些泄了。
终于,一支烟火忽然从堤上冲天而起。
“准备炸堤了!走啊!”
“走!”
当唐军开始跃下大堤撤离,周围的元军似乎也明白这里会很危险,纷纷掉头就跑。
“走啊,王臊包货。”
“刘麻子!你他娘人呢?!走了!”
王满仓随手扶起一个伤兵,却没再去找刘麻子。
他知道宁夏军这些同袍们的尿性,能带走的伤员都会带走。
实在救不了的,要死的,那也没法子,战场上死了太正常了……
“轰!”
泥水冲天而起,炸药是从大堤当中爆炸开来,被夯得如石头一般硬的黄土激射而出,将奔走中的唐军士卒砸倒在地。
惨叫声连天。
“娘的,你们倒是早点打信号啊……”
“轰!”
还在大喊的王满仓前向一扑,摔下河堤。
顷刻,洪水盖了过来。
“轰!”
“轰!”
爆炸声接连不停,将所有惨叫与呼喊盖了下去。
强烈的震动传来,引得整条沙湖大堤都开始震动、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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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洪水茫茫。
偶尔能看到有人划小筏通报消息,之后一切说话声都被远处的轰然巨响湮没。
兴庆府城外一片稍高些的小山包上,李瑕驻马而立,听到动静之后低下头看着洪水一点点往下降。
因为李曾伯年迈,作战往往是坐镇城中指挥,这一战李瑕便亲自出来带兵,倒有些像是老元帅麾下的一个将军一般。
他驱马向前走了几步,下了小山包,前方的水更深,一直没到马的小腹,马匹便不肯再向前。
等了一会,水势又往下降,直降到马匹的小腿处。
此时至少能够泅水而过了。
这些兵马都没有披重甲,只披了最轻便的皮甲,所有人互相牵着,拉着马匹,开始在洪水中缓慢地行军,向元军大营逼了过去。
残堤还在倒塌,土石不时溅起水花。
哪怕五十年过去蒙元军队还是不太擅长筑堤,成吉思汗也好、塔察儿也罢,若一定要用这种不擅长的打法,自然长堤倒塌、河水倒灌。
可惜,李瑕却不是夏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