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此狱中关押的犯人很少,男女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人,且所有的犯人全都是一人一间牢房、常年都不允许外出活动的,所以,这里是九狱中唯一一各不分男女监的狱级。
影织,就被关在这里。
她所待的牢房,是一间酆泉号令的标准单人间:这种牢房的六壁皆由净合金打造,整个房间透风的地方就只有位于牢门上方的一个如书本大小的栅栏窗。房间内,设有一张床垫,一个洗脸台;在一块用140厘米高的挡板隔出来的L型空间内,还装有一个抽水马桶。
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这样的房间已经简陋到不能再简陋了,但对一个阶下囚来说,这简直就是华豪酒店般的待遇。
柔软的床垫、洗漱所需的水、干净的坐便器、以及最基本的隐私……这些我们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东西,在监狱这种地方却都是不可遇也不可求的。
相对于其他八狱,能关在这里的确可算是一种“优待”了。
不过,影织可不是因为档案里的那几句“关照”而被关进这里的,她是本来就被定义为了“第一狱级的犯人”才会来到这儿的。
很多人都以为九狱会按“犯人的能力级别”来决定将他们关在哪一狱,其实不对,真正的区分标准是——“犯人对联邦的威胁程度”。
只要你对联邦的威胁度足够高,哪怕你是个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也照样会被关到这酆泉号令之狱中。
因此,尽管影织只是个并级能力者,但她还是享受到了这最高级别的关押待遇。
…………
12月9日,某时。
“感觉……你也快到极限了啊。”
昏沉之中,这样的一句话语,忽然传入了影织的耳朵。
虽然全身无力,头昏眼花,但影织的头脑仍是清醒的,她知道这不是幻觉。
影织转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即牢门上方的那个小栅栏窗,念道:“谁在说话?”
“还能有谁?你的‘邻居’呗。”那人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回道。
影织闻言,犹豫了几秒,方才站起身来,蹒跚地靠近了牢门。
数秒后,她来到门旁,略微踮起脚来,扒在牢门上,透过那小栅栏窗朝外望去。
窗外,横着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灯二十四小时都是亮着的,牢房里的照明也全靠从小窗口透进来的走廊灯光;除了灯以外,走廊里还装了大量的高清智能监控探头,哪怕是一只苍蝇从牢门里飞出来,也会立刻被察觉到。
此时,影织发现,在与自己隔着一条走廊的“对门儿”的那扇牢门上方,也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也跟她一样隔着栏杆在朝外看。
“你是……什么?”虽然影织的视线已有些模糊了,但她仍是可以很确定……自己对面的那位仁兄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太没礼貌了吧,小姑娘。”对门那位当即回道,“就算我的长相有点奇怪,但既然我能够跟你进行智能生物间的一般对话,你至少也该问个‘谁’才对吧。”
“嗯……”影织沉吟一声,“抱歉……”她觉得对方的话也有道理,“你是谁?”
“我的本名无法用你们的语言准确地说出,取个谐音大概读‘尼尼’吧。”尼尼如是说道,“相信你也已经看出来了,我并不是人类,用一种你能迅速理解的方式来说的话……我是一名外星人。”
尼尼的长相的确猎奇,虽然这会儿他只露出了一张脸,但那质地如骨骼一般的皮肤、分散的五官、每一根都粗得跟脏辫般的头发,已足够让人将他和人类区分开了。
“你是铁血战士(Predator)?”下一秒,影织脱口而出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是。”尼尼回答得也很干脆,并在答完后解释道,“嗯……以前住在你那个牢房里的人,第一次见我时也这么问我,并且跟我解释了什么是铁血战士,总之……我不是。”
“呼……”影织呼了口气,“好吧……尼尼,虽然我也很想以‘你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为开场白跟你继续展开谈话,但我现在真心是没那个体力了,你要没什么要紧事,容我回去再躺会儿……”
说着,她已离开了牢门,缓步向着床垫走去。
“你只要说句话就能吃到饭的哟。”而尼尼的这句话则像是一只搭在影织肩上的手,将后者生生给拽了回来。
听见“吃饭”二字,影织三步并作两步就折回了牢门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跟鬼一样地盯着对面那位外星人,“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打从入狱那天起,她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这六天里,影织每天都能听到狱警推着装食物的推车经过走廊的声音;但是,狱警从来也没打开过她这间牢房的送餐口(位于牢门下方,平时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只可从外部开启),每次都把她这间给跳过了。
这无疑是故意的,影织也大概能猜到,这是副监狱长萨拉的意思。
对此,影织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人家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受着就是了,不就是饿肚子吗?还能减肥呢,总不见得一直都不给饭吃吧?
这个想法……持续了大约三天。
由第四天开始,连续数日只喝过自来水的她,生理和心理上都出现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是——她的感觉变得敏锐了;纵然低血糖让她头晕目眩,但她的听力、嗅觉、直觉……都变得异常强大。
那个时期,当餐车经过她的牢房门口时,她甚至能闻出今天都有些什么菜。
又过了一天,她的情绪变得暴躁起来,有好几次她都想去吃掉马桶水箱上的那卷卫生纸,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怒火攻心的她先是在心里把萨拉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编,随后就想到了子临……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吃这种苦头?就是因为你这小子给了我一个未必会兑现的承诺吗?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诸如此类的想法,在她脑中萦绕不去。
她想用睡眠让自己忽略饥饿,但过多的睡眠同样会伤害身体。
就这样,到了今天,即第六天,影织减肥的目的姑且算是达成了……如今她整个人已是形锁骨立、面色极差。
人的身体在感到饥饿的初期,会先消耗体内的糖分,接着是肝糖元,而等饥饿累积到了相当的程度后,人体就会开始“食用”自身的脂肪和蛋白质,这就是为什么节食减肥会对肝脏和免疫系统带来损害。
影织……毫无疑问早已到了这个阶段,本就不算胖的她也没多少脂肪可以消耗,眼瞅着已在饿死的边缘徘徊。
“我的意思就是,你只要在狱警路过门口的时候叫住对方,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到饭了,狱警就会把你那份儿给你了。”尼尼给出的回复,听起来简单到不可思议。
“呵……”影织笑了,苦笑,“你还真是个外星人啊……怎么可能有这么容易的事?”
“可能的哟。”没想到,尼尼很确信地说道,“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就试试嘛。”
说罢,尼尼便离开了牢门,退回了自己房间的阴影中。
影织半信半疑地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随即也一言不发地退回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送餐时间到了。
影织可以很清楚地听到狱警在走廊中走动,并逐个打开送餐口、拿出餐盘、递入食物的声音。
事实上,她都已经能从声音推测出各个牢房之间的距离来了……
吱吱吱——
这一回,当推车停在她的门前、狱警弯腰给尼尼的那个牢房送餐时,影织快步行到了牢门那儿,透过门上的栅栏窗言道:“喂,今天有我的份儿吗?”
那狱警听到她的话,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慢慢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透过全覆式铠甲的面罩,用毫无情绪波动的语气念道:“诶?原来这间牢房有人的吗?我还以为是空的呢,抱歉,给漏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打开了影织那间牢房的送餐口,把一份午餐送了进去。
“下次送饭的时候记得把吃完的递出来。”关上送餐口后,狱警淡淡地留下这么句话,便推着车继续前行了。
那一刻,影织低下头,用一脸疑惑的神色看着脚边的那盘饭菜。
正如尼尼所说,她只是问了一声,对方就把食物给她了,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
呆立了十秒后,她想通了。
然后,她就气得一脚把餐盘给踢飞了出去。
其实这整件事并不复杂……狱警刚才那句听起来十分多余的话,就是提示……
总共只有这么点人的最高级别监狱,狱警怎么可能会忽略某间牢房里新来了犯人?又怎么可能会漏送伙食?
所以,狱警不给她送饭的行为,肯定就是副监狱长萨拉授意的。
但即使是萨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联邦高层的意愿,既然档案里说了“只要在规则之内,请尽量优待之”,那她就得优待之。
因此,萨拉要整影织,必须得另辟蹊径……
好在,作为副监狱长,要钻个空子、使个坏,总归是有办法的;就好比眼下这档子事儿,从结果来看,即便影织有办法把自己的遭遇对外反应,追究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名狱警的“疏忽”而已,你闹得再大,最多就造成这个狱警被解职。
即便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事儿就是萨拉在搞鬼,她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影织若是一言不发地撑着,哪怕撑到饿死了,也是白死,人家还能说是她自己绝食的;而她现在开口了呢……饭倒是有了,但无形中,她却是“认输”了,“妥协”了。
“别生气,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数秒后,尼尼的声音又一次从对面的牢房中传来,“你越生气,整你的人就越得意。”说到这儿,他的嘴里还发出了几声咀嚼的怪声,反正跟人类吃东西的动静很不一样,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吃什么,“我没有提前把吃上饭的法子告诉你,而是一直等到你差不多已经要垮了才说……就是想观察你到底能忍多久,以及……看你在‘接近极限的状态下’,还能不能保有冷静和理性。”
“哼……那我真是让你失望了呢。”影织冷冷回道。
“不一定。”尼尼边嚼东西边应道,“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任谁都会火冒三丈的,关键在于……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的话,确是让影织冷静了不少。
话音落后,影织又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接着,她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盘腿坐了下来。
她就这么坐在金属地板上,用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徒手抓起那些已经打翻得满地都是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去。
“呵呵……”不多时,尼尼的笑声就从门上方传来,“这就对了……你至少比上一个关在这儿的家伙聪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