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见柳玉熙神色有异,不免问道:“你怎么了?”
柳玉熙垂眸,努力使语气平缓,“臣只是很惊讶,能与皇上的红颜知己长相相似!”
放在身侧的手指却紧握成全,心里却惊涛骇浪。舒虺璩丣
柳玉熙是个聪明人,尤其是对自己的身世,异常敏感。对方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不可能猜不到。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在朝廷上做官的,没想到竟是当今皇帝,这恐怕,是连柳如云都没想到的吧!毕竟,当初这个男人与她交好的时候,什么都只说一半,柳如云对他更是一知半解。
他不明白,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连基本的诚信就做不到,那个女人,如何肯相信他,并且将自己宝贵的一生都交给了他。不去想对方是否可靠,彼此是否有未来,为了爱情,犹如飞蛾扑火,真是傻得纯真。
李曜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语气特别柔和,“朕见到你的时候,也很惊讶,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柳玉熙沉默不语,隐在长睫之下的眼眸极其复杂。
血脉相连,能不相似么!
这话,他却没有对李曜说,他也不想说!
李曜又问:“玉熙,你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何人?”
这话却有些试探之意,天底下毫无血缘关系,又长的如此相似之人,毕竟少有,所以,在见到柳玉熙的第一眼,李曜心里便存了疑虑。
猜测柳玉熙可能与柳如云有所瓜葛,当然,他心里也是强烈渴望的。
他太爱这个女人,也太想找到她,太想见到她了!
刚刚失去她的那一两年,他心里还存了期盼,希望找到她,跟她长相厮守!
十年过去,他已经不抱这样的希望,他只想找到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二十年过去,他只想知道她的下落,哪怕她已经嫁人了,只要她过得好,他可以不去打扰她,他只想听见她的消息,知道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如今,他见到这个年轻人,看着这张与她有九分相似的脸,他已经不敢奢求那么多了!他希望这个人是她的骨血,哪怕是她与别的男人所生,他也会尽可能地弥补他,好让她能心安一点儿。
爱到深处,真的是只要你好,我便心安。
柳玉熙再次抬起的脸上已经风过无痕,启唇,淡淡道:“我非京城人士,父母早亡,如今,家里就剩我与一个老仆,还有一个深爱的未婚妻子。”
之前,他之所以要寻找生父,一来想为娘亲讨一个公道,问问他,当初为何弃她而去,让她一个孤身女子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他又如何对得起她,这样一个痴心不悔的女子!二来,他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令母亲魂牵梦绕,到死了,心心念念的还是他。
但是,他从未想过要认他,也许,他在很小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从心底怨恨起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因为他的始乱终弃,让他们娘俩寄人篱下,受尽了屈辱。更让娘亲红颜薄命,含恨而终,让他年纪小小便看尽了世俗冷暖。
他恨,好恨,更多的是为他的娘亲,为她流不完的泪,到死都不瞑目的眼。
所以,他不会认他,不会接受他的补偿,至少,他现在不会!
因为,刚刚知道真相的他,暂时无法原谅他!
想知道的事情都有了答案,他也明白了娘亲为何等不来结果。
一个帝王,可以豪情,可以霸气,唯独不能深情!
就算深情,这段爱情也注定成为悲歌!何况,是这样两个地位极端不平衡的人,而这个男人,又没有足够深情的资本,他在江山的重担之下,不得不向时局低头,向外戚低头,不得不辜负他的娘亲。
娘亲,终究是错爱一场,帝王多情,注定伤情!
闻言,李曜有些失望,仍旧不肯死心,“你娘亲可是姓柳?”
“我娘亲不姓柳,我随父姓!”柳玉熙顿了顿,忽然看向李曜,“皇上认为我娘亲便是皇上当年中意的女子么?”
李曜被问得尴尬,不免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朕只是随意问问,你们长得如此之像,兴许,她与你娘亲是亲戚也不一定。”
柳玉熙轻轻勾了一下嘴角,“娘亲年轻的时候,也有人说她长得像京都第一名妓柳如云!”
“是么!”李曜轻轻吐了口气,眼里满是失落。
看来,真的不是了!
如云,如云,难道这一辈子,真的死不复见了么……
柳玉熙跪安之后,老太监福贵便走了进来,见李曜坐在榻上发呆,不免轻声询问,“皇上,这人是不是?”
李曜摇摇头,眉宇间落满了疲惫,感觉一瞬间又苍老了些许,“不是,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福贵听李曜语气遗憾,又道:“要不要奴才再去仔细查查?”
李曜却摆了摆手,“人家都说不是了,查什么查,查出不是,心里更堵罢了!唉,这就是命呐,上天给了我江山,却夺走了朕的挚爱,一朝失散,终其一生,永不复见!朕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已经不在了……”说到此处,皇帝的目光,瞬间湿润了,眉头紧皱,额头上的沟壑又深了几许。
福贵见李曜难受,也跟着眼红,不认他为此伤心,赶紧转移话题,“皇上认为,这柳玉熙为人如何?”
李曜一顿,缓缓道:“进退有度,正气凌然,是个可造之材!”
福贵笑了,“皇上要是中意,便留在身边吧!”
李曜却摇了摇头,“朕贵为天子,又到了晚年,将这么个俊美的年轻人留在身边,不是招人闲话么?他虽然说跟如云没关系,但朕就是忍不住把他当成如云的儿子。也许,这张脸真的跟她长的太像了,朕总想在他身上弥补对如云的亏欠。真不想让他背负污名,朕想让他过得好一点儿!”
福贵却道:“如此,更应该将他留在身边儿了!”
李曜诧异,“怎么说?”
福贵道:“太子殿下和柳玉熙单独见了面,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柳玉熙从太子书房走出来的时候,面色似乎不大好。柳玉熙虽说是因赵庭一案,被杖刑贬官,谁又能说,此不是太子殿下的一石二鸟之计?再者,太子的心腹太监刘泉可没少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太子做事,想来都是果断心狠,很少这么拖拉,除非得罪了太子,他才想慢慢玩下去。”
李曜皱眉,“你是说,柳玉熙跟太子有过节?”
福贵垂头,语气很谦逊,“奴才只是瞎猜的!”
李曜笑,“说罢,你有什么主意?”
如此,倒真应该将那孩子放在身边了,毕竟,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他眼皮子地下更安全呢?至少,太子便不敢公然对他下手了。
福贵想了想道:“奴才觉得,皇上可以将柳玉熙封为御前侍卫,擢一等侍卫衔,另可在俸禄丰厚一些,这样,宫里的人知道他得了皇上的赏识,自然不敢再为难他,也可让他的日子过得体面一些,皇上觉得呢?”
李曜笑着点头,“此法甚好!”
福贵又道:“皇上,奴才说句斗胆的话!”见李曜示意,福贵才道:“奴才这等人,活到这个年纪,半只脚踏进棺材,钱呐,权呐,都没这么重要了,转而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只为求一份心安,一半是为了主子的恩,一半是成全自己的忠!皇上为西秦辛苦了大半辈子,好好的人,如今却落下了一身病,图的什么呀?图的是国泰民安,西秦富强。
皇上的天下是治理得太平了,奴才觉得皇上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奴才瞅着您,二十年来没一天轻松快乐过。奴才日复一日地伺候您,这心里头,酸呐!
今个儿您看见柳玉熙,奴才第一次见皇上笑的这么开怀,哪怕只是爱屋及乌,奴才也觉得值。奴才我,真希望皇上每天都开开心心地,这样,病也能很快好了,最好能活个百来岁,将来做太上皇,也能多享享清福。皇上甭管那些闲话,您清者自清,只是想把他当儿子护着,天下人,还有柳大人,也终会体谅您的。”
皇上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叹息道:“朕的身边,也就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可靠人了!”
“皇上过奖了!”福贵也笑,眼里是真的欣慰,一个奴才,尤其是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最高兴的事,便是得到主子的信任了。
柳玉熙从承乾宫出来,一路上脚步匆匆,直到回到自己办公地地方,自有奴才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柳玉熙反倒没什么事儿干,便坐在传漏司里发呆。
尘封二十年的身世终究在这一天揭晓了,对他来说,不是惊喜,更似打击!
虽说他这些年来一直有意无意地寻找生父,但在他心底,宁可他早不在人世了,让他去黄泉里跟娘亲忏悔,也好过让他独自面对他。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李曜再难过,再自责,都已经失去了价值,因为,最应该接受他道歉的人已经不在了!而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艰苦的生活,从没有将自己当成一个贵公子,更没有想过,靠着认父来平步青云,乃至于荣华一生。他不屑于此,更耻于此,因为,这都是建立在他娘亲的痛苦之上。
所以,此刻的柳玉熙,面上平静,心里却很乱。
一到下工时辰,柳玉熙便匆匆出了宫。
回到家,常笑正好在院子里给药草锄杂草,听见动静,不免抬头。
柳玉熙见到常笑,几乎没有停歇,三两步跑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枕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看起来异常沉默。
常笑见他反常,更感到他流露出的不安,手一松,任由手中的锄头滑在地上,转而伸手抱住他的背,嗓音轻柔中带着一丝安抚,“玉熙,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