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子惊鸿
“嘘!”我下意识的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别出声,不过似乎有些多此一举,除了冷冷的眼神,他一直未吭一声。
“我们不是坏人,别害怕。”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没有营养的话,别说他没有丁点害怕的意思,世界又有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我们也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们的背后,应该还有主使之人,我们要一网打尽,你明白了吗?”
这孩子,有一双沉着冷静,若豹子般的眼,大而明亮,很像,很像一个人。
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只是眼中的防备之态,并没有少多少。
“你是不是这家的孩子?”我突然想起白天那两人口中那个俊美无绮的孩子,瘦弱的脸庞隐隐已能猜测出长大后的轮廓,小小的躯干下却有着大人都难以企及的坚忍,他,才七八岁吧?
眼神猛的一窒,神色中浮现出无边的痛楚,悲哀,更多的,是愤怒,仇恨,像是草原上点点的星火,渐渐弥漫,燃烧,直至掩盖那原本的纯洁双眸,那身体上透射出来的火焰,连我们这些身边的人也能清晰的感觉到。
不需多言,我已经能猜测到,他的父母,一定已经因为门外那些人对我们的部署而死在屠刀之下,他,则是因为那女子的好色调戏,而侥幸逃脱了一命吧。
“要不要报仇?”没有急于拉近和他的距离,这样的孩子,需要的是自我的空间,他的自我保护欲,很强。
眼光落在我的身上,没有搜寻,没有打量,只是望着我的眼,定定的,认真的探索,而我,也同样的望着那对如星般的双眸,好像,真的好像。
他的眼眸,如谁似潭,里面一个小小的人影,夜明珠的光芒太柔和,我看不真切,却知道,那防筑起的城墙,在一点点的崩塌。
重重的一个点头,是他对我的回答。
我的声音清幽却不容质疑,“我要抓所有的人,包括他们的主人,我答应你,只要我将他们口中的消息全部挖出之后,他们的命,是你的。”
“只要你帮我报仇,我的命,是你的。”青嫩的嗓音,诉说着誓言般的承诺,第一次开口,已将一生,堵在了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身上。
“我不要你的命,他们也是我的敌人。”好强烈的气势,这个孩子,竟让我起了怜惜之心。
“我不欠人,你帮我报仇,我的命,就是你的。”细密的长长睫毛抖了抖,垂下眼睑,投射在肩头那一片殷红中,“不过,我要先还一个人的恩情,才能把命给你。”
顺着他的眼光,我突然发现,那一排渗透的长长的红色上,竟然有隐隐的药香,只是,既然有上好的金疮药,为什么没有包扎?
“你怎么会有武林中人用的金疮药?”我疑惑的眼同样激起了灵萧的好奇心,蹲下身子,手指如风般探出,待那孩子反应过来,已经无从挣扎。
直接将手伸到小丫头面前,笑的死皮赖脸,任谁也明白我笑中的意思。
皱着鼻子给我一个不满意的鬼脸,拉着嘴角,诉说着对我强盗行径的痛恨,手上,却是飞快的递出白色的瓷瓶。
“皮肉之伤,没有断筋骨。”灵萧松开手,不若我对这个孩子溢于言表的欣赏,他只是冷然的说出结果。
小心的挑开沾在伤口边的草屑,将白色的粉末均匀的撒在那孩子的肩头,权宜之时,只希望不会有发炎的症状产生,整个过程,他就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我的动作,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只是,我看见了那小小的胳膊上,隐隐跳动的皮肤。
转头搜寻着,珠光中,冷玄卿一头银丝散发着同样幽幽的冷光,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那些烦琐的发髻无能无力,往往只是全部拢至脑后,只在中间用一条浅蓝的发带系着,转身间,摇曳生姿,别具风情。
伸手一扯,没有任何招呼,发带到手,还有着一股暖暖的香气。
“你……”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过分,他小心的调整音量,却没有收敛他声音中的指责。“你干什么?”
“给孩子包扎。”我咬着发带,一只手举着夜明珠,一只手努力的解着上面漂亮的蝴蝶结,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就不能正经的问我要?拿发带,请不要顺走其他东西做赠品。”大眼一闪一闪,原来冷玄卿的眼在黑暗中也这么亮。
抬手间,虎口处挂着几缕银丝,顺着窗外丝丝冷风肥羊,刮在我的脸上麻麻痒痒的。
“还你,小气鬼。”将头发吹向他,顺带的加上我的抱怨,懒得去想适才自己霸道的举动中有太多的随意。
“叶惊鸿。”青嫩的嗓音中挤出三个字,让我包扎的手停下来。
“啊?”
“我说,我的名字叫叶惊鸿,如果你替我报了仇,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哦!”继续埋头我的工作,对他的话应付了事。
虽然他很漂亮,虽然他很可能以后会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堂堂七尺男儿,也很有可能会是叱咤风云的江湖豪客,还有可能是个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小子,但是现在,他只是个屁大的毛孩,我既对小屁孩没兴趣,也不想再培养什么死士,那么他的话,姑且当做一个屁,放了就算。
“不过,我要先报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才能把命给你。”一本正经的和我说着,眼中的认真显然表示着这是他的深思熟虑。
“嗯!”将手中的发带牢牢的绑在他的肩头,绑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欣赏半晌,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啊,走到哪都有人为你卖命,连毛孩子都逃不过你的魅力。”灵萧抱着肩,声音虽轻,却不改他寒冷的本质。
“你在害怕他长大了,你老了,然后没本事争宠吗?”破德行,几天没斗嘴,欠修理。
“我怕你太老,嚼不动嫩草。”眼中的寒光,即使是在角落中,依然能让我全身一抖。
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即使从身高上处于下风,我还是轻佻的勾起他的下巴,吊儿郎当的扬起脸,“我是女人,我动不了,让他动就行,只怕我的梅君你,那时候除了腰硬,哪都硬不了了吧?”
低下头,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我耳朵边响起,“你又想我证明给你看是吧?”那恨恨的声音,我非常清楚,他的证明会有多么的惨烈。
“又闹什么脾气?”好好的,在这时候,他居然给我耍性子,我哪有得罪他大爷了?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亲那个瞌睡虫。”惩罚性的在我脖子上咬上一口,幸好还知道分寸,没给我撕下一块肉去。
脑子一晕,“我那不是以为是你么?”
双手搂上我的腰,将我整个人圈进怀抱,“你可别想把这个小子养在后宫留着用。”
娇嗔的捶上他的胸膛,“我什么时候养过小子在后宫留着用了?你这醋吃的。”
“哼哼!”鼻子里挤出两声,“你养的少了,真的没养一个留着用?嗯?”最后一个尾音拉的长长的,意有所指……
环上他的脖子,凑近我的唇,将他的耳垂卷入口中,小小的吸着,“等今天的事了,你给我好好证明下,就算老了,也不止只有腰硬。”
“为夫遵旨。”小小的声音,倒是再也听不到横眉冷对的调调,小样,和我斗。
走回孩子身边,我蹲下身,“叶惊鸿是吗?能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吗?”
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直到苍白中缓缓的沁出一滴殷红,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让这么大的孩子去回忆他心中最不愿意触及的伤悲。
“算了,你要是不想说……”抬手想要摸上他的脸安慰他。
“那是昨日,爹娘都在铺子里等着客人经过,赚些歇脚钱。”他已经放开了唇,轻声细语,“这里虽然是管道,却临近两国边境,甚为荒凉,我们一家每天就指望着能经过一两个客人,赚些钱家用。”
少年的声音本该充满童真,他的语气,却有着撕裂的痛,“突然来了好多人,爹娘本以为来了大生意,叫我上酒窖搬酒,正当我抱着酒坛走回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娘的大喊,叫我快跑,她则死死的抱着想要追我的人,我看见,那明晃晃的刀尖上,好多好多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淌,那人,还在用刀戳着我娘的身体,我吓的转身就跑,后院本有个狗洞可以钻出去,可是太远了,我就算跑出去了,也会被他们追上,所以我就躲进了酒窖,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再溜出去。”
他说的简单,我却能从他话中听到那种恐惧,那种刀光剑影下的血腥,他家庭的破碎,我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结果半夜,我偷偷的从酒窖爬出来,本想着逃跑,却碰上了那个女人,她追上我,却不杀我,只是,只是……”后面的话他也不用说,我多少也从那人口中听到了,真不是人,这么小的孩子,她也能猥亵?
“我没反抗,等她开心的时候,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刀就给了她一刀,只可惜,我人小力微,居然只是划伤了她一点皮,后来我一路跑,到了河边,没有了路,她追上来,气急败坏的给了我一刀,还说要慢慢的折磨我,反正我也没有爹娘了,与其给她折磨,不如干净的死了算了,我就跳了河。”
后面的基本上我也清楚了,他口口声声救命恩人,应该是为人所救,还给他上了药,只是?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人都跑了,还回来干什么?
“各个出去的路都被他们的人守着,我跑不出去,就想,我回来藏在这,他们一定不会猜到。”
好个机敏聪慧的孩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也能猜到,若是好好调教,也许有朝一日会成为第二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