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想起了当年往事——那一年在天津,希灵的汽车就曾受过白子灏的突袭,若不是有陆克渊赶来救命,希灵的性命,很可能就在那时交待了。
后方这两辆神出鬼没的汽车是什么来头,小桐不知道,但是一颗心向上提到了喉咙口,他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他一边加速一边头也不回的说话:“你忍住,坐稳了!”
无需他的提醒,希灵也回了头。眼看那两辆汽车越追越近,她捂着肚子,逼迫自己忽视疼痛:“车里有手枪吗?”
小桐一手扶着方向盘,歪了身体将另一只手伸到座位下去。姿态扭曲的摸了又摸,他忽然一跃而起坐直了身体,底下的手抬起来,手中就已经多了一把手枪。希灵见状,提高声音说道:“往大街上开,实在不行就开枪,不怕出人命!”
这话刚说完,小桐猛的一打方向盘,让汽车险伶伶的原地拐了个直角,一头冲进了一条小路上去。这个拐弯是临时决定,因为谁也没想到前方的十字路口灯光一闪,又有一辆汽车朝着他们开了过来。小桐不能判断那辆汽车是敌是友,只能把它也归入追兵一类。小路直通另一条大路,并不是死胡同,可是借着路灯光芒,小桐就见路口晃着几个人影,全是黑衣打扮,分明是在那里等候一阵子了!
这一回,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小桐单枪匹马,也没法子了。
稍稍的放慢了速度,他把心一横,大声问道:“你还能不能挺住?”
后方响起了希灵的声音:“能!”
小桐把手枪向后一扔,呐喊一样的告诉她:“拿住了!一会儿我让汽车靠边停一下,你抓住机会下去,往黑胡同里跑!”
希灵急道:“那你呢?”
小桐答道:“我继续往前开,把他们引过去!”
希灵捡起手枪,用汗津津的手攥了住:“不行!要跑咱俩一起跑!”
小桐从后视镜内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少废话!看准前头那个胡同口没有,我马上就停!”
话音落下,后方传来一声枪响,希灵的汽车随之一歪一滑,小桐慌忙转动了方向盘,然而汽车轮胎已经被子弹打爆了一只,汽车不听他的指挥了!
希灵随着惯性撞上了车门,肚子里那条小生命像是受了惊,猛然开始在她体内拳打脚踢。她并没有痛叫出声,所有的力量都被她汇聚到手上腿上了,小桐一脚踩了刹车,回头对她吼了一声“跑”。她一言不发的推开车门,当真一大步跳下了汽车。一股热流顺着大腿向下趟,不知是鲜血还是羊水。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腕子,是小桐。
小桐拽着她,向往路旁的黑胡同里钻,然而后方那两辆汽车流星一般的疾驰而来,一前一后的追上了他们。眼看汽车上下来人了,小桐不管不顾的把希灵往黑暗处一推,然后挡在胡同口,对着来人问道:“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来人冷笑了一声,向前一挥手。小桐见势不妙,扑上去想要抓住一个最近的人当人质,然而一把手枪在他后脑勺上狠砸了一下,他在剧痛之中只觉眼前一黑,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小桐再醒来时,已是凌晨时分。
夏季,天亮得早,太阳一出,周围就有了行人。胡同里的百姓一推大门,看见了胡同口的脏土堆上倒着个满头血的小伙子,就吓得狂呼乱叫起来。而他们这么一叫,倒是把小桐给震醒了。
小桐懵里懵懂的坐起来——愣了能有半分多钟,他“唿”的站起身,原地转圈喊了一嗓子:“太太!”
这一声就把他的嗓子喊劈了,他走腔变调的又喊:“希灵!”
当然没有回应,于是他揪住身边的一个老婆子,要哭似的问道:“你看没看见我家太太?她这么高,穿着花裙子,还怀着孩子,你看没看见?”
老婆子被他那满头干凝了的黑血吓着了,哆哆嗦嗦的拼命摇头。而小桐忽然松手转身飞跑到街上,就见自家的汽车开着车门停在路边,而车门前的土地上,散落着一地珊瑚珠子。
面无表情的张开嘴,他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小野兽般的呜咽。
随即疯了一样的跳上汽车,他横冲直撞的驶出小路,直奔叶家。他不能坐等着希灵让人劫去,他得竭尽所能的去搬救兵。救兵都有谁?叶东卿算一个,金山也算一个,还有陆克渊——老婆要生孩子了,丈夫不闻不问,自顾自的在上海轧姘头吊膀子!什么东西!混蛋畜生!
所以自己得给他发电报!希灵像个傻子似的天天想他念他,小桐不能让她白想白念!
还有,那帮黑衣人是谁?白子灏还是何养健?还是另有其人?希灵到底还有多少仇家?她怎么就那么能惹事?怎么就那么招人恨?
小桐越想越急,越急越想,最后他咧了嘴,一边奔走,一边无声的哭了起来。他不怕奔走不怕累,他就怕自己是白忙活,就怕自己是来不及。他想她要是死了可怎么办?她要是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她了,自己再想她,哪怕想死了,也见不着她了!
小桐不知道,希灵此刻还活着。阵页向技。
活着,但是被五花大绑成了个粽子样,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嘴也被布团堵着,气都喘不过来。周围是一片墨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而她多亏嘴里塞着那一团布,再怎么咬牙,也不至于伤了舌头。
她疼,肚子疼。
双手被反剪着绑到了身后,两只脚也被绳子从脚踝那里捆住了。她极力的叉开双腿,然而不知道如何调动仅存的一点力气。
在这之前,她也晕过去了一次,昏迷之前她听那几名黑衣人对话,其中几个人全带着天津卫的口音。此刻醒过来了,她想了想,猜出对方大概是白子灏派来的人马。
白子灏从来没流露出过和她和解的意思,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和解不了。
此时身下一震,希灵忽然听见了火车汽笛的声响,身体随着惯性晃了一下,她心中一惊,暗想自己难道是在火车上?
额头向前撞上了硬物,她用面颊和鼻尖再去感受猜测,发现那撞疼了自己的东西,乃是冰冷的铁栏杆。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如今是在密封车厢内的一只铁笼子里。看来这帮人是要把自己带回天津去,至少,是不会立刻杀了自己。
从奉天到天津,还有很长的路走。于是希灵把热泪当水咽下去,将口中布团垂下的一角贴上栏杆,她用肩头把布角按住了,开始试着摇晃脑袋,想要扯掉口中的布团。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也互相摩擦了——她腕子细,还是有可能挣脱绳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