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养健看他顶风冒雪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冻得鼻尖面颊都通红,心中就生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本来是想对他微笑的,现在那微笑也变成苦笑:“这件事……并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你妈的脾气太大。而且对我成见太深,我们昨晚还没有谈几句话,她就负气走了。”
玉恒很意外的看着何养健,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张着嘴愣了愣,他开口又问:“那……她不求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何养健摇了摇头:“不清楚。”
然后脸上的苦笑消失了,他抬头对玉恒说道:“你放心,她这一次,至多也就是再换一个丈夫。现在小黛的爸爸。已经是她第……”他略一沉吟:“第四个男人了。”
这话倒是玉恒第一次听,不过他知道那第一个男人是谁,何养健告诉过他,第一个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和那个女人感情不好,所以先是被那个女人用汽车轧断了两条腿,后是被那个女人从高楼上一次一次的往下扔。活活的摔死了。
他知道希灵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她再去找第五个男人了,四个已经够多了,已经多得过分了。
况且,她真的会像叔叔说的那样绝情吗?如果她真的可以轻易舍弃掉小黛的爸爸,那么她还给小黛留那封遗嘱似的信干什么?
嘴唇动了动,他想向何养健提一提那封信,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那事细说起来,会把自己牵扯进去。思来想去的,他就还是没说。
对叔叔不能多说,但是他可以去找小黛,唆使小黛去劝那个女人放低身段,再向叔叔说几句好话——正好小黛现在放了假,天天在家睡懒觉,自己现在去,一准能把她堵在被窝里。
这么一想,他匆匆走了,直奔吴公馆。
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小黛已经起床了,衣衫不整的裹着一件绵睡袍,她满头的短发全睡得蓬了起来,嘴也撅着,眼睛又有点红,宛如一只疯了的蘑菇精。见了玉恒,她很委屈的劈头就嚷:“我妈又不带我!”
玉恒一惊:“你妈……怎么了?”
小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答道:“她回沈阳了,我放假了,她也还是不带我,我要去,她还骂我烦。”
玉恒扶着膝盖弯下腰看她:“生气啦?”
小黛点点头,然后抬手捂着心口,她又对玉恒小声说:“哥哥,我的心一直怦怦跳,慌得难受。”
玉恒向她笑了一下:“心要是不跳,人不就死了?”
小黛做了个思索的姿态,仿佛是在忖度语言:“不是,不是那种心跳,就是慌,难受——我爸都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我还有点儿想他。”贞丽庄号。
“你想他干嘛?你不是说他对你不怎么样吗?”
“他就是那个坏脾气,我妈说他不是不喜欢我。”
话音落下,她向后一靠,攥着拳头捶了捶胸膛,自言自语的又道:“难受,我想回沈阳,我真想我爸了。你说我爸是不是在沈阳病了?怎么我妈这两次回来,我都感觉她不对劲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把声音压到了极低:“哥哥,咱俩偷偷的走,你带我坐火车去沈阳呀?”
玉恒怔了一瞬,随即摇了头:“不行不行,我不能偷着带你出门,要不然事情闹出来,他们又该说我拐带你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下了决心似的,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过,你要是实在惦记你爸,我可以去趟沈阳,帮你看他一眼。眼见为实,对吧?”
小黛听了这话,并不甘心,缠着玉恒带自己一起去。玉恒平时对她是百依百顺的,然而这一次态度坚决,而且理由充分——他要是再拐着她出一次远门,恐怕将来大人们就再也不会允许他俩见面了。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玩了?”他质问小黛。
等到把小黛问得哑口无言之后,他回了家,找到纸笔给何养健留了一张字条,字条装进信封里,他也学习了希灵的做法,把信封的封口用胶水粘好了,他让家里的伙计拿着,等何养健过来看自己的时候,再把信给他。
大伙计接了信,以为他又要出去野跑几天,也不在意。而玉恒这回口袋里有了钱,底气格外足,跑去火车站买了车票,直接就奔沈阳去了。
他买了一张二等座票,虽然旅途漫长,但是新奇压过了辛苦,下火车的时候他还精神焕发,一点倦意也没有。吴公馆的地址,他是有的,北方的城市大同小异,他很熟练的叫了一辆洋车,直接就向着目的地赶过去了。
待到在吴公馆门前下了洋车,他抬头一看,发现那女人在沈阳也是过着好日子,公馆洋楼修得很漂亮,只是大门紧闭。上前伸手敲了敲黑漆雕花的铁栅栏门,他心想这门只要样子好就足够了,这样的人家,是不会有贼敢来的。
然而门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开门,他这时才发现院内积雪很厚,上面也不见脚印,这样看来,这吴公馆竟似乎是没有人的。
这一下,他可是有点傻眼——那个女人到了沈阳没回家,那又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
他的后背冒了冷汗——难不成,她也让日本人抓去了?
沈阳比天津冷得多,他穿着他那件摩登大衣,很快就被寒风吹凉了身体。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他拱肩缩背的从大门口走开,心想自己得先找个小馆子吃口热的,然后再找家好点的旅馆安身。这一趟可能是白来了,但那个女人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她要是跑到什么野男人家里去了,那自己当然没有必要去管;可她要是真让日本人抓去了,那自己可得赶紧回去告诉叔叔一声——不,不用回去,直接在这儿给叔叔发封电报就成。
玉恒不知道自己今天来得巧,往常再冷,也没有今天冷,冻得树枝子都脆了,街上都不见人。他顶着风往前艰难的蹭,被风顶得头都抬不起来,须得闭着眼睛咬着牙硬冲。
不知冲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前头有人。睁开眼睛向前一看,他还没等看清楚,前方的人冲他肚子就是一脚,当场踹得他向后一飞,他只惊叫出了前半声,后半声还未发出,就有两双手把他拎起来,不分头尾的硬塞进一辆汽车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