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灵听闻果子要回天津奔丧去,私底下便对小桐说:“何养健这回要知道我的下落了。”
小桐没听明白这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说果子会去向何养健告密?”
希灵没正面回答这话。只问:“要是何养健找过来了,你怕不怕?”
小桐扬着一张白脸子,眼睛里闪过了狼崽子的光:“我怕个屁!我还等着他过来呢,省得我去天津找他了。”
“你找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给你报仇!”
希灵想了想,发现自己倒是并没有去找何养健算总账的想法,要是放在先前,她一定恨何养健恨得茶不思饭不想了,可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她终究还是成长了许多。冤冤相报何时了。并不是她变得宽容豁达了,而是她累得很,连恨都恨不动了。
而且这回一想起何养健,不知怎的,还夹了个陆克渊进去,姓何的和姓陆的融为一体,让她一想起来就要心疼头疼。能和过去一刀两断。重在奉天得一次新生,据她看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于是她对小桐说:“算了。用不着再去招惹他,只要他不犯咱们,咱们就不犯他。”
小桐听了这话,没再多说,只告诉她:“反正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小桐放果子走了,希灵不动声色,他也不动声色,也是要趁机考察考察果子,看她是不是个真好人。
而果子上了火车。一到天津就直奔了何公馆,向何养健做了个总汇报。何养健对果子倒是有点印象,可是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积极的内奸,自己还没有去勾搭她,她竟自己送上了门。
果子开口就说。说完就走,一分钟也不多耽搁,因为她自认为是小桐一派的人,也不愿意和何养健有太多的瓜葛。而何养健站在院门口,目送果子远去,心里乱哄哄的,有种奇异的惊讶,不是惊讶于希灵的逃,是惊讶于希灵又找到了个新男人。他想希灵并不是很美丽的女人,甚至都不是一个标准的成熟女人,可是怎么会有如此魔力,能够旧的去了新的又来,总有爱慕者?
思及此处,他忽然热切的很想见希灵一面,看看她的魅力究竟是在何处。呆在长巴。
只是没有机会,他太忙了,吉田家族对他寄予了厚望,而他也知道,自己眼下找不到其它向上的路,必须攀住了吉田这根高枝。
所以对于虽然早产但比足月的孩子还要白胖健康的小威,他也收了疑心,不去追究他呱呱坠地时究竟是九个月大还是十个月大。无所谓,女人和孩子都不是他心爱的,他对她们不动感情,可以很宽容。
春美在恢复了身材之后,因为何养健太忙碌,她白天闲着无所事事,便又开始出门游玩,身边也重新出现了男子。何养健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依然不管——他是个很懂得珍惜心力的人,所有的精气神都只贯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其余的小问题,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因此,何公馆内长久的保持着太平,家内家外的人,包括小威,都活得很满意。至于玉恒——玉恒依然赖在他的办公室里,上班一样的早来晚走。何养健弄来了一张希灵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有点深目高鼻的样子,像个中西混血的小女孩,何养健偶尔会拿出照片来看一看,看看照片,再看看玉恒,照片上的女人和现实中的孩子都让他感觉不甚痛快,但这郁闷的感觉对他来讲,倒像是更真实。仿佛是天生的贱命,一旦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反倒要浑身难受。
如此将生活过到了秋天,何养健很惊讶的去了奉天。
并不是有人把他绑架去的,但他从出发到抵达,的确一直是很惊讶。他一直想来奉天,一直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机会,哪知道忽然有那么一天,吉田次郎把他叫了过去,让他去辽宁住一阵子。吉田家族在辽宁有一处矿山,先前的管事人回了日本,现在正需要一个有能力又可靠的人过去暂时处理事务。
春美离开上海已经是够委屈了,天津的繁华程度是她能接受的底线,让她离开天津继续北上,那是门都没有。于是何养健只带着几名随从上了火车,上车时有种“抛妻弃子”的快感,他暗暗的有点高兴,甚至还想把玉恒也带上,毕竟他是玉恒精神上的父亲,而奉天正住着玉恒肉体上的母亲。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带,怕孩子会是个累赘。
何养健是以一种探险的心情来到奉天的,结果老天爷并不给他探险的机会,他下了火车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了希灵。
他见了希灵,希灵跟着小桐并肩走,可是一点也没看见他。天气凉了,奉天尤其是冷得早,希灵穿着一身蓝呢子洋装,脚上登着平跟的皮靴,没带帽子,显出了已经不很弯曲的短烫发。她打扮得像个摩登女学生似的,小桐在一旁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配着一张白脸子,看着也很有书生相。所以这二位的学问尽管加起来也未必能凑出一篇文章,不过摇曳生姿的在大街上一走,斯文之气的确是四溢了。
何养健远远的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像是看呆了。
而那并肩行走的两个人,则是毫无知觉的边走边谈,希灵说:“你别问我,我不管你和果子的事。要问我的意思啊,我想让你继续给我做跟班,果子继续给我当丫头,我在家作威作福,多美啊!可是我想得虽然好,你们两个能干吗?”
小桐单手插在裤兜里,很简单的作了回答:“谁问你了。”
然后他停下脚步,在路边买了一包糖,告诉希灵:“你尝尝,这个好吃。”
希灵尝了一小块,答道:“这也叫好吃?你可真是没吃过什么好的。”
两人边斗嘴边往远了走,说出来的话都很没有水平。何养健一直目送他们在路口拐了弯,这才重新又回过神来。
原来表妹还可以是这样子的,他想,这样的表妹是一个新表妹,自己原来,从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