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国的时候,玲珑和流星因仗着自己是七皇子近身侍婢这件事,明里暗里总是给看不过眼的宫人使绊子,楚南并非不知情,但总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责骂两句,便也就算了。想来是自己一直纵容宠幸,才助长了她们的嚣张气焰,而楚南对峥嵘的感情,自不是她们可以比的,峥嵘来了之后,自然便更加信赖、依赖峥嵘,将揽星殿大大小小的事都交予她去办,这便引来了玲珑和流星的不满。
此前,楚南为着她们对峥嵘不敬而斥责过几句,玲珑倒是有所收敛,但是流星,却始终还是那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楚南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哪里能看透女子那百转千折的心事,如今那画面浮现在眼前,愈觉得心底发凉,细思极恐。
“想必殿下心中,已有了答案。”满公公躬身说道。
“本月这便叫人抓她进来!”楚南眼里浮起怒气,纵容他偏袒峥嵘,但也从未亏待过流星,现在却遭受身边最信任之人的背叛,怎能他沉得往气。
“此事牵扯到那幕后之人,殿下切勿冲动。”满公公劝说道,“倘若殿下此时将流星捉来审问,没有真凭实据暂且不谈,她即便是招供了,我们又能拿那幕后主谋奈何。以那人的权势,我们与之相斗,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难道就这样放任她不管吗?”楚南神情激动,他怎能容易这样一颗炸弹仍在揽星殿出入自由?
“眼前最要紧的并不是揪后幕后主谋,而是为峥嵘洗脱罪名。昨夜那些太监既然没有在后山找到木棉,回去必会向主谋禀报,那人也必会找流星核对虚实。”满公公说道,“以那人的身份地位,自不屑亲自跟流星对话,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待流星与那边派来的接头人见面之时,取得真凭实据,再将她捉拿回来!”
楚南蹙眉思索片刻,心中虽认同满公公说的话,但仍觉得不平:“那陷害峥嵘之人,便就这样放过她吗?”
“殿下,小不忍由乱大谋,如今我们脚下踩得是郑国土地,此事即便告知宣远帝,他亦会顾全皇家颜面将事情压下来,甚至有可能直接拿峥嵘抵罪。”满公公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楚南在愤怒当口未及经思,此时听完满公公的话,如凌空浇下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头的怒火。不错,那人可是当朝皇后,权倾后宫,而不管是容笃笃还是峥嵘,都不过是这偌大郑皇宫里一名渺小如尘埃的宫人,宣远帝即便知道实情,亦不会为此苛责紫玉皇后,甚至就如满公公所说,拿了峥嵘前来抵罪。
“满公公说得有理,是本王太过冲动了。”楚南收敛心绪,正色道,“那这件事便劳烦满公公安排,尽快还峥嵘一个清白。”
“老奴遵命。”满公公躬身道。
在郑皇宫里,掖庭宫是低品阶宫女和官僚女眷没入后宫时所住的场所,所住女子皆为后宫苦力,负责各宫外道路洒扫及衣物清洗,即脏又累。但相比邻近的暴室,她们却还是幸运的多,至少在掖庭宫,一日三餐可饱腹,入夜也能睡在温暖的床铺上。
暴室对于后宫女子来说,便是地狱一般的存在,有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子,进了暴室之后,即便活着出来,也已容颜凋残,身心俱损。冬桂和香兰两人身为暴室的掌事姑姑,对阳奉阴违最是有一套,她们收了楚南的银两和镯子,果真给峥嵘换了一间较为舒适清爽的狱房。但过了两日,便有两名宫女将峥嵘从狱房中提了出去。
峥嵘已然猜到这一切都是紫玉皇后为所,为避免牵累楚南,她任凭她们将自己带到一个密不透风的石室里。只见那屋子足足有狱房的三倍大,石壁在油灯下泛着青白的光泽,一张长条木桌上依次放着鞭、笞、拶、杖,以及细长骇人的针。一缸清水摆在桌边,看似毫无出奇之处,但那水被融了许多白盐进去,便是滴一滴在伤口上,也能叫人痛不欲生。冬桂和香兰并不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宫娥,身形肥硕,满脸横肉,她便是春桃。
春桃指挥那两名年轻宫女将峥嵘绑到木架上,伸出拿起桌上的牛筋鞭走上前,上下打量峥嵘一眼,问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峥嵘冷冷一笑,眼中毫无畏惧之色。春桃晃着鞭子说道:“你是蜀国人,想必那贡女便是你同乡,瞧你年纪不大,却是如此心狠手辣。只可惜人家是皇上的人,你杀了皇上的人,便是犯了死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峥嵘嗤笑一声,不愿跟她多做解释。
“哟,瞧你这意思,是大伙冤枉了你?”春桃轻蔑地说道,“我瞧你们这些蜀人,都是下贱胚子,进了这皇宫,天天就想着攀高枝,也不瞅瞅自个儿的身份,你们配吗?爬上龙床又怎么样,那个贡女还不是被退了回来,我都替你们蜀国觉得丢脸!”
“姑姑这话,是在说陛下没有眼光,宁愿选蜀女侍寝,也不愿看你们郑人吗?”峥嵘眉挑微扬,不客气的反讥道。
春桃脸色一变,上前揪住她的衣襟骂道:“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的是谁,自己心知肚明!”峥嵘冷笑一声。她的脸色有些憔悴,衣饰发髻亦是凌乱,但粉腮含怒,眼神清冽,如天边明白般高洁清雅,令人望而生出敬畏之心。春桃被她瞧得一愣,手劲松了许多。但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春桃如梦初醒般,眼神露出狠意,朝峥嵘脸上便掴了一巴掌,骂道:“下贱东西,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峥嵘双手被铁链束住,生生捱了这一掌,白嫩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五个鲜红指印。春挑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摊在她面前说道:“这是你的伏罪状,仔细看看,看好了就在上面押!”
那纸上罗列了数条,除了杀害容笃笃这一则外,还加了欺瞒皇后、威胁宫人等数项罪则,白纸黑字,写得真真切切,直叫峥嵘冷笑不止。如此颠倒黑白,陷她与必死境地,便是紫玉皇后的目的吗?
“我既无罪,如何伏法?如何画押?”峥嵘冷洌道。
“我奉劝你一句,咱们暴室的这些家伙会都不是摆设,你要是不认罪,可有得苦头吃了。”春桃拿着鞭子逐样点过刑具,“你瞧瞧这一个个一样样的,便是七尺壮汉进来,用不了两三回,便能让他哭爹喊娘。你瞧你这如花似玉的小模样,生得多好啊,要是毁在这上头,不觉得可惜了吗?”
“如此屈打成招,便是你们郑国的规矩吧?”峥嵘冷眼看着她,眼神锋利如刀。
“唉呦呦,我这是在你为着想啊。这身皮肤嫩肉,要是被鞭子抽裂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还有这双手,多好看的一双手啊,这真要是上了拶刑,往后可都废了!只要你在这纸上画个押,就不必再受这个罪,你说你何必跟我犟着呢?”春桃一脸语重心长的表情。峥嵘听了她虚情假意话,愈发觉得恶心,眼神中充满鄙夷。
“你,休,想!”
她一句一句重重吐出,春桃脸上笑容顿去,举起鞭子狠狠朝她身上抽来。那春桃身形肥硕,力大无穷,这一鞭子卯足了力道,如利刀一般割在峥嵘身上,鲜血从衣下渗透出来。峥嵘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将疼痛忍下。
“呦,看不出来你还看能捱的!那就来看看咱们谁能捱得过谁!”春桃挽回袖子,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下来。
峥嵘觉得自己的身形仿佛要撕裂了一般,痛楚侵占了全部神经,她咬住嘴唇,将叫声堵在喉咙里,睁着一双泣血般通红的眼睛瞪着春桃。
“今日,你鞭刑于我;他日,我必要你十倍奉还!”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吗,别做梦了!也不想想你得罪了什么人,这整个皇宫都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春桃叫嚣着,鞭子继续朝她挥来。
一下,又一下,如刀割,如剑刺,如火灼,峥嵘的身体已然鲜血淋漓,她紧紧咬着嘴唇,任凭腥甜味儿在口腔里蔓延,喉咙里发出极力压抑的闷哼声,双眸犹如蔷薇泣血,十指紧握,指尖扎进皮肉里,鲜血沿着掌心滴下。牛筋鞭子已然被她的鲜血染红,春桃喘着粗气,指着她厉声问道:“你认不认罪?”
峥嵘抬起头,眼眸中似在火焰燃烧,嘴角一扯,露出猩红的牙齿,吐出二个字:“休想。”
饶是春桃这般长年施刑之人,也不禁一脸震撼。想她在暴室这么多年,见惯了嘴硬之辈,哪个不是挨了几鞭子就哭爹喊娘,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给招了。而眼前这名少女,不过豆蔻年纪,瞧着娇娇弱弱的,那身子骨真是铁打的吗?
“我还偏就不信了!”春桃作势又要挥起鞭子。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春桃生生停住去势,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香桂再透过铁窗向她摇头示意。春桃恨恨将鞭子收起,啐了一口骂道:“小贱胚子,今天算你走远,明儿再来好好收拾你!来人,给我拖回狱房去!”
峥嵘已撑到极点,恍恍惚惚见过两条人影向自己走过去,却已没有气力细看,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