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也不敢耽误, 所有的人都好奇,所有的人都想过去瞧稀奇,幸好胡经理他们文物商店距离这一块不太远,这边单位也有公车, 大家纷纷坐上车, 赶过去文物商店。
结果到了文物商店一看, 门口拖拉机已经走了, 只见一溜儿的北魏陶俑,有镇墓俑、动物俑、骑马俑、男女侍俑以及劳作俑等,形态各异,表情丰富, 就那么一字儿排开, 足足排出去二十多米!
陈专家脸色已经阴得几乎滴水,他一步上前,拿起一个劳作俑, 仔细地看了看,之后放下, 又抓了一个骑马俑, 又仔细看了一番。
他这么看着, 神情便灰败起来,有些绝望地抬头,看向那足足几十米的北魏陶俑。
那农民一脸憨厚:“不是说你们收吗?我们不要很多钱,一件给五十就行。”
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个数目:“我们这个可是比之前那一批好!”
岳教授等人也都不敢相信,连忙拿起来看, 看了一个又一个, 眸光也变得沉痛起来。
其它大家伙更是面面相觑,这, 这叫什么事?
宁同志阴着脸,终于问那农民:“这都哪儿来的?”
那农民一愣:“就,就现代工艺品啊!”
陈专家顿时急眼了:“之前的呢,你们不是都含含糊糊的,说东西来路不好说吗?不是说自己家里留着的吗?”
农民也是莫名:“对,我们都说是自己家里留着的,怎么了,现代工艺品,自己家里留着的,那些潘家园的,他们低价收了我们的,高价卖给你们,我们现在自己卖,不让他们赚这个差价,怎么了,不行吗?”
另一个农民义愤填膺地指责:“你们是国家单位,凭什么收他们的不收我们的,我们的便宜!”
最后还是胡经理上前,他有和农民打交道的经验,便耐心地问起这批陶俑的来历,然而显然这几个农民已经防备起来了:“你们想干嘛,这是我们千辛万苦拉来的,要不是他们说你们有多少要多少,我们才不费这个劲儿呢!我们比他们便宜,你们凭什么不收,还把我们当贼!”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无可奈何的滑稽来,这都叫什么事?
胡经理耐心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们这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宁同志一步上前,厉声道:“这是文物,倒卖文物是犯法的,这些文物可能和盗墓案有关!这要是真查出来,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农民很不服气,瞪着眼睛嚷嚷道:“什么文物,我们这不是什么文物,就是我们村自己造的,你们凭什么乱说,要是文物,我们才不会拉来卖,谁不知道你们天天没收文物!”
胡经理也听到了:“造的?你们村自己造的??”
农民警惕起来:“这关你们什么事,爱买不买拉倒,你们不收我们去别处!”
大家伙可是申请了十几万的公款,收了那么一大堆“珍稀文物”,现在眼看着这珍稀文物一拖拉机一拖拉机的了,怎么也得弄个明白!
当下一群人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还有专家直接要找公安来。
那两个农民一听公安,也是害怕,便忙说是他们村里的能人造的,至于怎么回事:“我们凭什么要说,反正人家造的,我们拉来卖,这犯了什么王法!”
宁同志倒吸口气,整个人差点没站稳,直接往后一个趔趄,旁边的专家赶紧扶住他。
宁同志有气无力地道:“查,赶紧查,叫公安局来,得查清楚啊……”
接下来的一切,简直仿佛一场闹剧。
这些农民他们不但有两大拖拉机,接下来还有一拖拉机的陶俑即将运到北京来。
公安局马上介入调查,很快追着那些进货的农民进行追踪,一口气追到了河南洛阳,终于找到了一位。
这位是一家仿古工艺品的厂长,据说最近接了不少订单专门做陶俑的,于是诸位专家并相关部门的人员赶过去,结果到了他家,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文博系统人仰马翻,人家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屋前屋后全都是陶俑,车马的动物的人形的,应有尽有,和他们现在收购的那些稀缺文物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大家了解过才知道,这位高厂长自幼学艺,心灵手巧,加上洛阳本身就是制陶之地,人家耳闻目染,自然学得一番好手艺,平时仿造的唐三彩几乎以假乱真。
高厂长见公安局的人来,也是一脸无辜:“最近是有不少人来找我,说是要订做北魏古陶俑,人家是放单位做装饰的,我一口气接了不少单子,我也是明码标价,大家都知道这是工艺品啊!我没造假啊!”
大家听得倒抽一口气,于是问起来到底做了多少,高厂长挠挠头:“最近前前后后得做了三四百吧?”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传回北京,整个文博系统几乎灰头土脸,大家闹了一个大笑话,真是没脸见人。
关键是还葬送了国家十几万的公款,就买了一堆工艺品。
有人就提议,应该追究潘家园旧货市场那些摊贩的责任,是他们误导了文博系统,马上就有人制止:“最开始人家就说是工艺品,没说是文物,没说是古玩,是咱们看着那是文物,陈同志拿过来一口咬定是北魏陶俑,咱们宁局长才认定的嘛!闹了归齐,是咱们这边自个人认为那是文物的!”
旁边就有人找补说:“宁局长事情多,管得杂,具体北魏陶俑不北魏陶俑的,那还不是听下面专家的!”
宁局长听着,也是叹息,沉重叹息:“是我工作不到位,我太轻信个别专家人员,应该多听取人民群众的意见。”
旁边就有人小声提起来,说当时自己其实也感觉不对劲了,不过没敢说。
他这一提,大家伙全都表示,当时大概怀疑过,不过因为陈专家认定了,才没能提出来质疑。
“当时初挽同学提出怀疑,我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咱们不懂,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咱以为咱水平不到家,哪想到陈同志也看错了呢!”
宁局长见此,便板着脸,严肃地道:“这是一个很大的教训,这告诉我们,我们有些同志在工作中,不能提出自己的想法,没有发挥我们的怀疑和探索精神,更有个别同志,专业水平不到家,误导了大家,才造成了国家财产的浪费!”
陈专家一听,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这东西是他发现得没错,但大家也没提出质疑,都说是正品,怎么到了现在,把自己单独推出来了?
然而,他现在辩解已经不行了,所有的人矛头都指向他,好像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一场会议下来,大家已经给他死死地钉在了浪费国家公款上。
这个时候,从旁不吭声,装傻子的,已经算是没有落井下石了。
不过即使大家把罪责往陈专家身上推,众人也免不了灰头土脸的,毕竟十几万公款打了水漂,买了一堆的工艺品,现在是扔了心疼,放着糟心,总得想办法处理。
这里面最愁的自然是宁局长,怎么都得向上级汇报,说明白缘由,哪怕把责任往手下专家头上推,自己也有决策错误。
事情传到了最上面王同志那里,这王同志自是痛心疾首,他也是想着保护国家文物,才批复下来专款,没想到竟然落到这个下场!
于是整个文博系统都开始写检查,反思,想对策,如何改善鉴定机制。
京大几位教授也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大家其实多少面上无光,不过大部分人也会自我安慰“顶尖专家都看错了,我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丢人的不是我一个”。
本着要烂烂一窝的想法,大家的脸皮仿佛也就厚了起来。
诸位教授分析了这次的事故原因,认为一个是过去这些年大家只见过真的,没见过假的,鉴定经验不丰富导致的,说白了体制内的专家们经得事太少;另一个则是,确实存在畏惧权威,即使发现一些疑点也因为从众心理没有提出。
至于文博系统,自然也是从上到下的大反思,王同志还特意提出,要学习国外先进的文物测定技术,来杜绝这种情况。
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终于收场了,留给文物界的,是永远和“北魏陶俑”联系起来的耻辱,成为永远的一个笑柄。
闹剧收场,初挽和陆守俨过了一个团圆年,过年后,陆守俨便调职过去晋东。
初挽跟着过去看了看,这地方比石原县强了不知道多少,按照计划,他在这里大概三年,三年后就可以回来北京了。
初挽倒是很满意:“坐车过来挺快的,也就几个小时,以后你如果不忙,就可以回来看我。”
陆守俨自己也觉得不错:“我周六下班的话,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如果能请一天假,就能在家里多陪你。”
初挽:“没什么,我不忙的话,我来找你!”
陆守俨:“好。”
临别时,其实很是不舍,不过也没什么,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其实比之前好很多了。
初挽回到学校后,专心上课修学分,潜心研究新疆的考古发现,也就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发表了论文,论文一出,受到业界各方面关注。
这学期快结束时候,有一位知名美国华人考古学家叫张亮直的,这位张亮直教授在中国改革开放后,便几次回来中国。
这次,他来到京大演讲,讲了中国上古史是如何影响世界史研究的,并且对于这次新疆的发现,给予了很高的肯定。
张亮直教授在和岳教授聊天的时候,提起他想推动中美合作考古项目,打算寻找资金在大陆建立一个现代的考古实验室,把西方这几十年发展出来的考古技术和方法介绍到中国。
在和初挽沟通新疆发现的时候,他也表示,美国考古学年会即将开始了,鉴于最近尼雅遗址的发现,以及初挽的两篇论文,这次她如果想,可以去美国参加这次年会。
初挽听了,还没说什么,岳教授却颇为积极:“初挽,我建议你参加,这个考古年会也办了几十届了,不过东亚国家参与的很少,你借着这个机会,也算是走出世界,去国际会场上发出我们的声音。”
初挽一听,也有些心动,了解了下,知道这个美国考古学会第一届会议开始于1935年,之后在不同城市召开,如今影响力已经遍布世界,成为全世界考古专家的重要交流平台。
初挽和张亮直教授详细聊了聊,应承下来。
张亮直教授见她感兴趣,也就帮她联系。
这次讨论会在加利福尼亚州,到时候除了初挽,还有两位新疆考古研究所的,大家要一起出去,岳教授叮嘱着让初挽尽快办好出国相关手续。
离开岳教授办公室,初挽脚步轻快,甚至有些激动。
这个年代出国并不容易,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她终于可以出去看看了。
对于别人来说,第一次出国自然磕磕绊绊的,但是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熟门熟路,甚至还可能——
初挽想到一种可能,怦然心动。
当年圆明园兽首中的其中三尊,可就是被人无意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被发现,被一个古玩商以几千美金的价格轻松捡漏的。
也许她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