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初挽和刀鹤兮约好了过去琉璃厂找聂南圭,初挽本来打算自己开车过去,结果拗不过陆守俨, 便和他一起出门的。
陆守俨让司机绕了一下,先过去琉璃厂, 把她送过去。
到了琉璃厂后,陆守俨又叮嘱了几句, 才让她下车。
初挽隔着落下的车窗, 笑着应道:“知道啦!”
他司机小赵就在车上呢, 他还真不避讳。
陆守俨颔首:“晚上不做饭了,出去吃。”
陆守俨正要让司机开车, 这时候, 恰好见一辆车停在旁边, 赫然正是刀鹤兮的车。
陆守俨的车子是单位的,红旗轿车,车牌号彰显身份, 但是低调, 相比之下, 刀鹤兮的车一看就是顶尖豪车了。
两种不同的车在此处相遇,隔着两层的车窗户, 打了一个招呼。
临走前, 陆守俨叮嘱初挽道:“办完事给我打个电话。”
陆守俨看她那有些撒娇的样子, 笑了下,没说什么, 和刀鹤兮道了别,便吩咐司机过去单位了。
陆守俨的车子开走了, 刀鹤兮抬腕看了看手表,道:“走吧?”
初挽笑道:“我们直接过去南圭家店里吧,先看看他家那件。”
刀鹤兮浅浅“嗯”了声:“那就好。”
一时到了聂南圭古玩店,聂南圭已经早早到了,见到刀鹤兮和初挽一起来,忙过来打了招呼。
初挽从旁,看着刀鹤兮和聂南圭握手,其实还觉得这场景有些奇异,他们两个分明彼此看不上的样子,但见了面也能和平相处。
刀鹤兮好像感觉到了,侧首疑惑看她。
聂南圭笑看她:“马上要解开谜团了,是不是心情特别好?”
初挽:“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把鹤兮给你请来的,这就是玉器的祖宗了,今天中午,你必须请客。”
聂南圭笑:“好,吃好的,看刀先生想吃什么。”
刀鹤兮淡声道:“先看看东西吧。”
他略显疏淡,这让气氛有些异样,聂南圭和初挽也就不再说了,忙请他们进了古玩店后院的待客室,又上了茶水,等着白玉龙纹瓶空当,几个人都没说话,便颇为冷场。
初挽只好道:“鹤兮,南圭家的艺术品公司这几年在美国办得不错,现在已经有二十几家分店了,也许回头我们的瓷语可以看看和他们怎么开展合作。”
聂南圭笑了下:“以刀先生在美国的声望和人脉,我们这样的小公司也不敢高攀。”
初挽一时无言以对,这两位,一个简短话少,一个虚伪客气,实在是没法把话题扯下去。
他们既然这样,她也懒得再说什么,便拿了桌上的果脯来吃,吃了一个后,发现还挺好吃,便吃了第二个。
聂南圭看到了,挑眉,笑道:“上次和你说,让你走的时候带着,你非不带,现在馋成这样?”
初挽慢吞吞咬了口果脯,之后才道:“当时觉得犯不着,现在又觉得好吃了。”
刀鹤兮墨眸轻抬,扫了眼初挽。
初挽感觉到了,忙道:“鹤兮你要不要尝尝,其实味道还可以,这是南圭家五婶自己腌的。”
刀鹤兮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初挽越发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她便彻底闭口,认真喝茶,什么都不想说了。
要不是为了看那玉器,她才不要把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呢。
好在这个时候,那件白玉龙纹瓶被带过来了,宋三爷一起来的。
聂南圭:“刀先生,就是这件了,你帮着掌掌眼?”
刀鹤兮拿过来,仔细端详过,还拿了放大镜,认真研究了那玉瓶的底部细节。
房间里很安静,初挽和聂南圭都没出声,耐心地等着。
宋三爷是知道刀鹤兮名声的,自然不敢怠慢,不过看他那样看,显然也有些不痛快,初挽过来看过,想挑毛病,没挑出来,这是又搬了一个救兵?非得给他挑出刺来?
刀鹤兮着实看了十几分钟,看到宋三爷已经不耐烦了,他才放下那白玉龙纹瓶
他抬眸,望向聂南圭和初挽。
初挽扬眉,疑惑地看他。
刀鹤兮便问初挽:“你看出什么来了?”
初挽:“没看出什么。”
刀鹤兮道:“我也没看出什么。”
旁边宋三爷听了,顿时笑了:“还是刀先生痛快,这物件,确实没得说,挑不出毛病来,刀先生看不出什么,那就是大开门了。”
刀鹤兮看了眼宋三爷,轻描淡写地开口:“不过我知道,这并不是玉。”
他声音清冷,话说出时,宋三爷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
之后,他嘴角抽搐了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刀鹤兮。
聂南圭其实已经料到了,刀鹤兮什么人也,任何玉器,他扫一眼便知道来历,现在,他却看了十几分钟。
如果没有问题,他不会看这么久。
他望着刀鹤兮,声音诚恳:“刀先生,请赐教。”
刀鹤兮开口道:“这是用一种特殊科技手法,将玉粉浇铸在模具中压制成的。”
宋老三一听,顿时嘲讽地笑出声:“玉粉?刀先生你这是说什么笑话?玉粉压制这个?”
刀鹤兮眼神很淡地看了一眼宋老三。
聂南圭道:“三叔,刀先生既然这么说,一定有缘由。”
说着,他向刀鹤兮表示了歉意:“三叔说话一向如此,还希望刀先生海涵,至于这玉瓶,还得请刀先生赐教。”
刀鹤兮显然对宋老三的话并不在意,只是道:“用放大镜放大后,可看到这玉上的汗毛孔。”
宋老三:“那不就是正好证明这是真的了吗?”
所谓汗毛孔,是玉器在河流中长期被侵蚀冲刷,从而形成的细小砂眼以及凹凸不平的细小坑洼,形状像极人类的汗毛孔,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刀鹤兮:“你拿一件古玉来和这个比一下,看看这上面的汗毛孔正常吗?是不是有些呆?”
宋老三疑惑,不过到底是拿了放大镜来仔细看,他足足看了三四分钟,这么看着,确实也发现上面的汗毛孔好像略显呆板。
他蹙眉,不过还是道:“这个并不能说明什么,这种汗毛孔本来就是侵蚀冲击而成,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土质,不同的年代,自然可以有不同的汗毛孔,各种样式的汗毛孔我都见过!”
刀鹤兮见此,便拿出一根绳子来。
宋老三狐疑地看着刀鹤兮。
初挽却明白了,刀鹤兮鉴玉很有一套,遇到疑难杂症,辨玉听音可是一绝。
却见刀鹤兮将那玉瓶用那根绳栓起来,悬空挂着,又让宋老三拿了另一件和田玉器,也同样挂上。
之后,他拿了一根玛瑙棒,轻轻敲打两件玉器。
他用的力道很轻,轻到房间中万籁俱静,仿佛只有那玛瑙棒敲打玉器的清脆声音。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所有的人都闭上眼睛,侧耳仔细倾听那声响。
大家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只觉得两种声响都是清脆悦耳。
宋三爷皱眉:“这不一样吗?”
刀鹤兮:“不要说话,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很低,疏淡清冷,不过却别有一种力量。
宋三爷皱眉,不过还是闭上了眼睛。
聂南圭和初挽也闭着眼,放松了自己,侧耳凝神仔细倾听。
闭上眼睛后,眼前是一片黑暗,而在那无边的黑暗中,有敲击玉瓶之声不断传来,时快时慢,时长时短。
几个人在黑暗中捕捉着那声音中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终于,在某个变音时,他们感觉,两个声音变了,好像不一样了。
一个声音犹如金磬余响,清越绵长,残音沉远,另一个,相比之下,略显逊色。
众人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依然晃动的两件玉器。
果然是不一样的,这次他们全都听出来了。
刀鹤兮停止了敲打,缓缓地道:“想必宋三爷可以听出来了吧。”
宋三爷眼神恍惚地看着那晃动的两件玉器,他的耳朵边还回响着刚才的声音,那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他知道,那个清越绵长的声音才是玉,后面一种,一定不是。
无论刀鹤兮用了什么手法来敲击,但是作为一块玉,它应该永远有玉的格调和品质,永远都不能降格。
当它发出那种声响的时候,它就一定不是玉。
刀鹤兮修长的手将那玉棍放下,随着那玉棍在案几上放出轻微的脆声,他开口道:“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继续鉴。”
宋三爷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聂南圭却拿起那件玉瓶,之后拿来一把锤子。
宋三爷一愣:“南圭,你这是干嘛?”
聂南圭已经直接用锤子击打那玉瓶的底部。
宋三爷额头青筋暴起,喝道:“南圭你疯了!”
然而那锤子已经下去了,随着坚硬的锤子碰到了白玉瓶底部,底部一小块就那么崩裂开来,四溅出去。
有玉粉散落开来,红檀木八仙桌顿时散落着白色的碎屑粉末。
宋三爷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看着那玉粉,良久,伸出手来,摸了摸。
其实不需要多看了,这就是玉粉,真正的和田玉敲碎了不是这样的。
宋三爷显然大受打击,颤抖着手,捧着那玉粉,嘴唇哆嗦,竟说不出话来。
初挽道:“这件白玉龙纹瓶实在是做得毫无破绽,就连鹤兮过来,也足足看了半晌,不然真是看不出半点毛病。”
她说这话,其实是为宋三爷找补。
宋三爷这个人脾气不好,脾气不好是因为骄傲,骄傲是因为有底气。
现在,他所有的底气全都化为了这满地的玉粉。
她并不想看一个恃才傲物的老人颜面尽失。
刀鹤兮倒是赞同的:“我也是心里有了成见,才认出来,不然我也不敢断。”
然而,宋三爷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个好受,他在古玩界浸淫几十年,如今却打了眼。
之前初挽也提出这玉瓶不对劲,他却不以为然。
可见年轻人都比他强了。
聂南圭望着刀鹤兮,恳切地道:“刀先生,这种玉粉做假,是怎么做的?可否赐教?”
刀鹤兮:“这个我恰好有所了解,先用上等玉粉压制成玉器,之后把玉器和细碎铁屑搅拌,放在水缸中用煮开的老醋浇灌,封好后,埋在地下约莫半年出土。”
初挽听着,明白了:“这是淬醋?”
刀鹤兮:“对。”
初挽便解释道:“清朝乾隆年间,江苏无锡一有位高手叫“阿叩”,他擅造假玉,其中最有名的一种方式就是“淬醋”,据说他造出的假玉几乎无人能识。”
聂南圭突然想到了:“故宫中有几块玉,好像就是这么仿出来的?”
刀鹤兮颔首:“是,不过这是过去的办法了,现在科技发展,造假手法也推陈出新,现在这个造假,就是利用现代科技来改良的“淬醋”法。”
他略顿了顿,还是继续道:“我听说,在云南边境,有人专门雇了人来做这个,有几件已经流入美国市场,这件,不知为何流入中国大陆。”
这确实是有些奇怪,毕竟这种玉要想卖出大价钱,目标市场应该是经济更为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如今这件玉瓶流落到琉璃厂,顶天了卖出一万多。
初挽听着这话,却意识到了:“这就是在利用我们。”
刀鹤兮和聂南圭都看向她。
初挽:“看起来,这个地下造假集团也是刚想到这个挣钱的门路,他想造假一批玉来发财,但是显然,他追求完美,希望造出毫无破绽的玉器,所以故意让人拿了这些玉器到我们眼跟前,就是让我们给他做白工,帮他挑挑毛病。”
聂南圭蹙眉:“你说的有道理,不止我这块白玉瓶,就连你那块血沁,只怕都是这个缘由。”
这么一来,一切都仿佛讲得通了,为什么那个人明明想卖玉,却还画蛇添足地安排了一个归国华侨来给他们线索,让他们怀疑。
初挽:“但是这解释不通那对夫妻,我看着那对夫妻丝毫没有任何伪装痕迹,他们就是实打实的农民夫妇,这个可以看出来。”
聂南圭:“那这农民夫妻的假玉怎么来的?”
初挽:“可能这对夫妻无意中得的?”
聂南圭:“怎么得的?”
初挽:“这哪知道,现在只能猜了。”
刀鹤兮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开口:“先观察下吧,我再去看看你那件血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