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形颀长,站在书架边上。
他指尖掠过架子上面的古书籍,似乎有点漫不经心。
身后的老者一边在桌子上面挑拣着药材,一边也翻着一本杂记,药童仔细分好药量,门口还站着两名带刀侍卫。过了好半晌,拣药的药童去熬药了,老者才走了书架这边来:“今日多加了一味药,或许能缓解小姐头痛。”
凤起自书架上取下一本古医书来,伸手翻看了两页:“我再三试探,她的确是不记得从前了,按道理说她如果记得,见了我也假装不来,现在她多是懵懂无知,可是摔坏了?我问了几个太医,都说从未听闻过这样的病症。”
老者沉吟片刻:“许是摔落伤了脑中经络,也许是在深潭中溺水事件太长,也或许是未清醒时候灌得镇神汤伤了神了,都说不准的事情,公子可观察她举止言行,和从前一不一样,想要治愈得从长计议。”
治愈,从长计议?
凤起勾唇,回眸轻笑:“不必,记不得从前了,这便是天意。”
说着放下古医书,示意他侧耳上前,他在老者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老者听罢低头称是,又捡药去了。凤起回身走了窗前,明媚的日光从窗外映照进来,暖洋洋的。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他张开双臂,抻了个懒腰。
舒展了下筋骨,浑身都舒坦,正是错着筋骨,外面又有人来报,说福郡有动静了。
他冷笑一声,回身坐下。
很快线报进门便跪:“果然不出公子所料,福郡东山的坟头已经被人动过了。”
这每个月初六可是不白去。
凤起扬眉:“什么人动过,可曾抓到?”
他在福郡留下的障眼法,还有天罗地网,只为顾莲池所设,那坟头就在东山上,陷阱重重。线报听见他是问起,顿时支吾起来:“没有,是来人了,但是我们怕打草惊蛇未敢惊动。”
说着,生怕凤起怪罪,慎重道:“来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是齐国有名的李大夫,公子曾吩咐过,不许伤她,是以不敢动手。更何况她并没有挖坟什么大动作,就是在坟前烧了点纸,哭了好半天,又给坟头的草除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是这样,凤起点头:“知道了,留意顾莲池动静即可。”
他揉着额头,想着战事,顾莲池早已接旨,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受齐国天子重用,他齐军势如破竹,已经犯赵。赵国天子也是个老糊涂,底下几个儿子只为夺位,对于战乱丝毫都不关心。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几乎一下颠覆了他们对质子的看法。
他身份特殊,赵国国君亲自赐命凤起,为朝中群臣所拜。
然而,因为宝儿他临时改变策略,提前进了晋阳城,没能窃取到更深一步的信息,是为其一,其二便是连失两城,赵王对他很是失望,一时间见都不愿见他了。
不见也好,他刚好有时间休息一下。
赵王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还不如他,如今他手握兵权,今非昔比。
顾莲池疯了一样,如今竟然反攻过来了,凤栖嗤笑一声,站起身来。
乘车出了府院,心情愉悦。
永安城里,就连房屋楼阁都和燕京大不一样。
街上多是少数民族奇装异服,西边胡同里一个紧靠着王公宅院的大宅院里,矗立着一座二层小楼,是沐家世代的宅居地。说起沐家原本就是凤起表亲,多年来逐渐退出朝堂,如今仅剩沐大人守着无关紧要的五品官位和妻女在家。
凤栖轻车熟路,下车便停步在大门口。
很快大门顿开,他带着侍卫队缓步走进,身边的小厮也是之前的沐家人,名叫小六子的,他让侍卫队留在院落,带着小六子直奔后院小楼。楼上安安静静的,凤起走到清歌闺房门前,轻轻敲门。
很快,里面的丫鬟毓秀把门打开,对他福了福身。
凤起脚步放轻,勾起唇角来:“今日怎样,可闹了?”
毓秀摇头,伸手指了指头,低声道:“头疼,不让我们说话,现在在床上歪了能有半个多时辰了,我看小姐有点慢慢点头了,似乎要睡着了。”
凤起嗯了声,表示知道了,让小六子在门口候着,独自上前。
他脚步也轻,走在地毯上面悄无声息的,到了里间,进门能看见清歌的背影,她侧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走近了些,能看见她左眼角那张狂的图案,蛊惑人心。
毓秀轻步上前看了一眼,对他笑了,摇了摇指头。
凤起也倾身看了眼,清歌眼帘微动,分明就没有睡,只不过是在闭目养神。
他顺势坐在床边,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清歌,睡着了吗?”
清歌一本正经嗯了声:“睡着了。”
说着还一抖肩膀,将他手抖掉,很明显不愿别人触碰她。
凤起忍俊不禁,坐直了身体:“睡着了呀,那可真遗憾,不能带你出去玩了呢!”
他话音才落,清歌一下坐起来。
此时室内都由厚重的布帘遮掩着,室内光线较暗,床头上还挂着一盏红灯笼,她莹润的脸在灯下,更显肤若凝脂。养了几个月的病,别的没见长进,人先肉乎了些,皮肤也被各种滋养身体的汤药养得娇白起来,他不动,等着她自己靠近。
果然,一听说要带她出去,清歌终于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她虽然不记得他,但是自从醒过来见了他,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讨厌他眼下的痣。
也不喜他靠近,此时坐在床头,也是犹豫了下,才微微倾身,眨眼道:“真的?要带我出去?”
一直不许她出这个门,她成日除了躺着就是坐着,偶尔下地走动也不能出这个小楼,现在一听他要带她出去,可是高兴得两眼直放光,顿时头也不疼了,浑身都舒坦了。
她晚上睡不着,一夜一夜地做梦。
梦里总有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心里知道他很好看。
她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一会恼了,他一会怒了。
他说,你若敢遗弃我,我就死。
这个人,不是凤起。
她心里就是知道,她甚至是厌恶他的,尤其当他那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的时候,尽管他待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但是每次看见他眼底的那颗泪痣,心里就极其不舒服。所谓的爹娘一口一个囡囡地叫着她,然而却是亲近不起来,全家人都拿她像个小祖宗一样,不管她怎么闹腾狠话都不曾说过她一句,只有凤起来的时候,才能随意和她说笑。
她不理他的时候,他就给她讲些从前的事情。
这会说要带她出去看看,当然要去!
凤起在床头拿过了她的白绫,对她勾唇一笑:“当然是真的,不过外面日头太亮,得戴上这个,你听我的话,我就带你去看看永安城,或许你不记得了,那我就带你再认识一遍。”
能出去就好,清歌坐了床边来。
他给她系上白绫,又亲自拿了鞋过来给她穿上,永安四季如春,外面天气很暖,此时她身上穿着早起换过的新裙,长长的襦裙拖曳在地,走起来一小步一小步的她很不耐烦,总想撩起来,被他好笑地按住。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适应了这条白绫。
隔着白绫,也能看见很多东西,
走出小楼,阳光刺眼,清歌下意识伸手遮在眼前,低下头来。
凤起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把伞来,他一手撑在她的头顶,一手来寻她的手,不过才握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下意识一把甩开,她后退两步,退出了伞外,警惕地看着他,紧皱双眉。
他不动声色,向前一步又将伞撑在了她的头顶:“怎么了?因为不记得我了,所以和我这般生分了?从前你最喜欢我,这样我可有点伤心了。”
说着还低下了头去,故意顿了下又道:“想不起也没关系,我只是怕你被人群冲散,不然你就走在我前面,在我能看见你的地方,总不能再把你弄丢。”
平时她动一动就很多人看着她,此时却无人在旁。
她扬着脸,看着这个她唯一应该认识的人,挑眉:“我以前最喜欢你了?”
他自然点头。
清歌怀疑地看着他,看了片刻转身:“那我现在不喜欢了,我要出去走走,你别跟着我。”
说着也不等他,大步走了院子当中去。
平时就安安静静的院落,此时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就像是笼中鸟才被放风一样,这姑娘脚步轻快,只待走到大门口,却是被人拦了下来。侍卫队横剑在前,她又变成了笼中鸟。
真是岂有此理,清歌回眸。
凤起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笑意吟吟:“怎么了?”
他站得远些,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快步走了回去,到底还是抓起了他的手,一直拉到了门前,这一次再无人敢拦,两个人很顺利得就出了沐家。小六子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只叫侍卫队远远地跟着,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着俩人身后,出了沐家街上行人果然不少,清歌穿着长裙,走得不快,先是放开了凤起的手。
凤起陪伴在旁,给她介绍着永安城里各处门楼,本来也是闲来无事想多陪她一会儿,不想也才走了片刻,又有急报。
他让小六子给清歌打着伞,才一顿足,线报立即上前,附了他的耳边:“……主和了。”
人来人往的街头,凤起避开人流,靠了一酒楼边上直皱眉:“齐赵两国交战由来已久,如何能突然讲和?”
线报低头:“楚境施压,顾家父子大军连连告捷,皇上久不传昭,只怕要冷置殿下,听说齐国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只怕……”
凤起额角突突直跳,皱眉:“怕什么,我这就进宫看看,只要来得不是顾莲池,就无妨。”
按理说福郡那边的障眼法才有动静,顾家父子如何能顾得过来,事情并未向他想的那样发展,甚至有点出乎意料,一旦齐赵休战,只怕他兵权被分不说,再无功名。
他四下张望,侍卫队有一部分人跟了小六子和清歌去,此时只能看见几个人影,还未走得太远。摆手让线报下去,凤起加快了脚步,只不过不等他追上去,前面正街上突然一声锣响,这个时间鸣锣开道,仪仗队在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说不清为什么,凤起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正在人群当中张望,突然一眼瞥见前面的高头大马上面,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一身银甲,火红的披风在背后随着动作飘过,俊美的脸上尽是慵懒之姿,目光似乎在人群当中扫过,又似乎没有,如何能来得这么快!
惊得凤起当即转身避开。
也才回眸,待他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时候,更糟糕的事情也发生了。
小六子挤着从前面回到了他的身边:“不好了!姑娘不见了!”
侍卫队能有十来个人跟着他们,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凤起顿怒:“废物!还不快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快点更,怕你们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