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夫人面上就露出了犹豫踌躇之色来,她盯着贺之洲的脸,却似乎透过他的脸,看着旁人一般,目光迷离而茫然。
贺之洲并不出声打扰她,只静静的等着她。
他了解他这位姨母,她此时心里必定很乱,正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他。
他也笃定,她一定会告诉他!
可安太夫人沉默良久,却开口说道:“洲儿,能不能把那孩子送走?”
贺之洲故意装傻,“孩子?姑母说的是谁?”
她能这般亲切的唤黄鸿飞为孩子,偏偏见了黄鸿飞却吓得像是见了鬼一样。姨母并非胆小之人,否则也不能在从前那么险恶的环境下将他养大,便拿今日来说,若她是个胆小没主见的内宅妇人,见了小皇帝只怕连话都说不出来,又怎么可能那么强势的帮他争取到几日的修养时间来?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他这姨母怕过什么人或什么事。故而,姨母在面对黄鸿飞会有如此失常的举动,不能不引起贺之洲的怀疑。
安太夫人瞪一眼明知故问的贺之洲。却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嘴张了又张,到底还是化作长长一声叹息,“洲儿,你心里想的什么,你想要什么,姨母心里都清楚。所以这个孩子断断不能让他留在京城。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知不知道?”
她说的很是郑重,面色因严厉而自然而然的显露出了肃杀冷酷来,“把他远远地送走,不许他踏入京城半步!”
她的眼中,亦是铁血杀伐的果断与狠厉!
贺之洲微微皱眉,姨母是如此的忌惮那个人。偏又不说直截了当除了他便是,反要这般麻烦的将人送走。她虽没有明说,他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经明白过来,如若黄鸿飞留在京城,势必会坏了他的事。
然而这令贺之洲愈发好奇起来,凭黄鸿飞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人士。怎么就能有那么大本事坏了他的事?
“姨母既已经开口了,不妨再疼我一些,将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贺之洲得寸进尺的要求道。
安太夫人面上就又流露出迟疑之色来。
贺之洲正色道:“姨母也是了解我的,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让底下人的人去查,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安太夫人愣了愣,沉沉叹息一声,妥协道:“罢了。”
又问贺之洲,“你此时感觉如何,若是不好,待你睡醒了姨母再来跟你说话。”
贺之洲忙道:“姨母放心,用了黄鸿飞的药,眼下已是没什么大碍了——您瞧,便是不为别的,只为了他身上的好东西,我就不会轻易放他出府的。”
他轻轻一勾唇,眼里算计无遗,也不怕被安太夫人看了去,甚至可以说,是有意的让安太夫人看去的,“此人身怀绝世武艺,又有如此奇药。最要紧的是,他脑子不大好使,倘若本王将他放走了,他再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跑来刺杀我,那也是极麻烦的事情。”
所以,远不如将人放在他跟前,就算黄鸿飞真的有问题,他也能第一时间就发现。比将人送到别人手中再反过来收拾自己便宜得多。
安太夫人听他这么说了,便再不迟疑,倒是又叹了一声,问他道:“你可还记得先静成皇后?”
贺之洲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出这个问题,“隐约有些印象,先帝还是太子时,这静成皇后是父皇当日指给他的太子妃。后来父皇驾崩,先帝即位,太子妃自然就成了先帝的皇后。”
他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先帝虽是他皇兄,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比寻常父子还要大些。不过先帝登基时,他已经能记事,约莫也有四五岁的模样了,但对那静成皇后却真的没什么印象。
于是说完了那话,便静静的看着安太夫人,等着她来补全他不知道的那些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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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那洪鸿飞竟是跟皇室有所牵扯的人?
“你记得没错,先帝还是太子时,静成皇后便跟在先帝身边了,只是先帝与静成皇后之间的夫妻情分并不深厚,但静成皇后的父亲乃是帮着太祖爷打下大梁江山的大功臣,为太祖爷十分信任。先帝顾念着太祖爷对静成皇后娘家的情分,表面上倒是与静成皇后颇为恩爱。实则私底下,先帝最宠爱的是当时的太子侧妃吴氏,也就是后头的孝文昭顺皇后——”
说到这大梁??有名的孝文昭顺皇后,安太夫人撇了撇嘴,面上的轻视不屑不言而喻。
孝文昭顺皇后便是如今小皇帝的亲生母亲。
“你只听听这谥号,就知道先帝爷是如何的宠爱她了。”安太夫人摇摇头,“什么孝?太祖爷病重不起,她还能缠着先帝与之嬉闹,她的亲祖母,听说也是她叫了人亲手勒死的,只为了她那祖母想送个族妹进来为她固宠为家族谋利……这样的人,也配得上一个孝字?”
贺之洲对静成皇后没什么印象,对后头的孝文昭顺皇后倒是印象深刻。她是先帝后宫第一人,独宠后宫许多年,若非她牢牢占着先帝,谁敢来跟她争宠谁就没有好下场,他那死鬼皇兄也不可能膝下荒芜的只有小皇帝一根独苗苗。
孝文昭顺皇后不独在后宫称王称霸,其十分不安分,还将手伸到了前朝来。太祖爷留下的儿子。那也是先帝的兄弟们,可也没少被这位皇后磋磨打压,便是贺之洲,当年不过一个小小的幼童,只因他在她经过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轿子不稳而颠簸了一下,孝文昭顺皇后便勃然大怒,非说他是故意的,竟丝毫不顾及他母妃当时已是太妃之尊,命人将他丢进兽苑。还趾高气扬的让人给他母妃送信,母妃听到消息,匆匆赶到兽苑来,就见到了他差点被老虎撕成碎片的模样,当即便吓得心胆俱碎,随后便大病一场。即便如此,还拖着病体去求孝文昭顺皇后放过贺之洲,结果只得来一句“太妃不会教子,本宫便帮帮太妃,让你儿子在兽苑学学规矩也是好的”。母妃当即又晕了一回,母妃母家一直不显,唯一得用的,也就一个在母妃百般谋划下才终于嫁到逍遥侯府的亲妹子。只是不等母妃招了姨母进宫想办法,就病上加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贺之洲一直深恨孝文昭顺皇后,在先帝弥留之际,不顾先帝的哀求,强行将孝文昭顺皇后吊死在先帝跟前,名其名曰孝文昭顺皇后舍不得先帝黄泉底下寂寞孤独。先帝当时就气得吐了一口心头血。却已经拿贺之洲没有法子了,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在他去后享太后尊荣,便讨价还价的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风光的谥号。
反正人都死了,死后再是尊荣风光的谥号又如何?贺之洲也就无所谓的应了他。
想到昔年里那些陈年旧事,贺之洲冷冷勾了勾唇,想着姨母提起了前头的静成皇后,便知他们要谈论的并非是后头这个被御史们口诛笔伐祸国殃民的一代妖后孝文昭顺皇后,只略略感叹了一番,便将她丢到了脑后。“难不成那黄鸿飞,竟与静成皇后有什么关系?”
他一向最是敏锐,结合安太夫人见了黄鸿飞之后的失常失态,还非要他将黄鸿飞远远送走,以及这会儿无端端的又提起静成皇后来,他便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可思议:“静成皇后倒是生过孩子,不过全都夭折了,这是世人都知道的。”
安太夫人早知道这个侄儿聪明得很,凭着她的态度以及短短几句话,就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来,此时自然再也没有任何隐瞒他的必要了。点头道:“静成皇后一生生育了三个儿子。第一个孩子在东宫落地,那可是太祖爷的皇长孙,当时太祖爷尚健在。先帝也不敢宠那吴氏太过明显,太子妃又一举得男,先帝得了第一个儿子,自然也是开心的,太子妃那段日子怕是她人生中最轻快高兴的日子了。”
说到此,安太夫人忍不住唏嘘半晌,方才又接着道:“然而皇长孙的洗三礼才过没几天。那么个白白胖胖的皇长子竟就因病夭折了,东宫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谋害皇长孙,后来谋害皇长孙的人被查了出来,说是你三皇兄所为,证据确凿。然而谁又不明白,这不过是东宫利用皇长孙的病逝打击铲除异己罢了,当年你三皇兄是最有资格与先帝争的。”
“静成皇后母家忠心为君。便是有所疑心,也被太祖爷安抚住了。静成皇后得不了母家的助力,却也不是个笨的。失子之痛犹如剜心,静成皇后悲痛欲绝大病一场之后,反倒清醒了起来。悄悄命人在东宫查,结果查来查去,还真的将侧妃吴氏查了出来。只是静成皇后拿着侧妃吴氏谋害皇长孙的证据去找先帝。却被先帝斥责一通,只说她是失了心志,反将静成皇后软禁了起来。对外只说静成皇后失子后病重不起,连太祖爷都未曾怀疑过。”
贺之洲静静的听着,脑海里不由得就浮现出了孝文昭顺皇后那张明艳张扬的脸来,要说她有多漂亮多绝色,贺之洲觉得她比起明月来简直差远了,就连当时的静成皇后的容貌也要略胜她一筹的。可就这么个张扬又恶毒的女人,却被他皇兄无怨无悔的疼宠了一辈子,凡有御史谏臣讨伐孝文昭顺皇后,他二话不说就命人当众责打朝廷御史与谏臣。那些年因为孝文昭顺皇后死掉的御史谏臣不知几多,可孝文昭顺皇后依然耀武扬威风风光光的活在先帝的庇护下。
能这样放纵宠爱一个女人,这就是真爱吧。贺之洲想了想自己,再把明月代入成孝文昭顺皇后……他坚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先帝那样昏聩!
更何况,明月也不是孝文昭顺皇后那个蠢货!
“静成皇后病了一场,也明白了侧妃吴氏在先帝心目中的分量,自此后再不提皇长孙被吴氏谋害的事,小意儿的对先帝认了错,不惜放下身段讨好吴氏。先帝也不好一直软禁着她,毕竟太祖爷还在呢,也就顺势解了静成皇后的禁。许是见了静成皇后病怏怏的不成样子,又想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到底也怜惜了静成皇后一回。”提起先帝,安太夫人亦跟提起那孝文昭顺皇后一样的不屑与鄙夷,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静成皇后肚子争气,先帝不过在她屋里留宿了两回,就又有了身子。这一回。静成皇后格外小心,甚至为着肚子里的孩子求到了太祖爷跟前,太祖爷便亲自派了几个嬷嬷来东宫服侍静成皇后。然而——”
安太夫人又是一叹,“静成皇后千防万防着终于生下了第二个皇子来,二皇子虽然体弱,倒也平平安安的长到了一岁上。静成皇后也不跟吴氏争抢先帝的宠爱,本本分分的养育着二皇子。谁知就这样,还是碍了吴氏的眼。哼,她自个儿生不出儿子来,便也不许别人生在她前头,你说这样的女人恶毒不恶毒?我一想到她当年做的那些事,逼死你母亲,我就恨不得将她从皇陵里弄出来鞭尸一百次!”
瞧着姨母气得双手紧握满脸通红的模样。贺之洲安抚道:“姨母不必动气,那女人如此恶毒,我怎会让她安然躺在皇陵中享皇室供奉?”
见安太夫人怔然望过来的神色,贺之洲便笑了笑,“先帝要将她风光大葬于皇陵,跟他一起享身后殊荣,她又怎么配?我随便找了个地儿把她埋了。听说那地方甚是邪祟,人若埋在那里,几辈子也投不了胎,只能做那孤魂野鬼。”
他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将义愤填膺的安太夫人彻底惊着了,“那、那皇陵里头的,与先帝合葬在一起的又是谁?”
虽然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但安太夫人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恶毒女人死后落得个永不超生的下场。又忍不住额手称庆,几乎要夸自己的好侄儿做得好做得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