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灯火通明,一片敞亮,程果远远地就听到从自家院子传来的掺揉着笑声的音乐声,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没想到这冷冰冰的别墅也会有这么有人味的一天。
一进门,一楼的客厅被五彩斑斓的气球包围,墙壁上用彩带交织出生日快乐四个字,一瞬间程果就明白了,原来今天是倪芮的生日。
倪芮和她的一帮同学正在院子里烤肉吃火锅,唱歌跳舞,欢声笑语,生日趴想必刚刚开始。
程果扫了一眼外面便事不关己地走上楼,余光瞥见正在厨房忙碌的宋婉之,霎时停下脚步。
她记忆里,自从成为倪程后,好像几乎没怎么吃到宋婉之亲手做的晚餐,而倪芮却可以让宋婉之花费时间亲自下厨准备一桌丰盛的食物招待她的同学,宋婉之对倪芮的偏爱从不遮遮掩掩,确切地说,好像在宋婉之眼里,自己只有倪芮这么一个女儿,至于倪程,更多时候她只当视而不见。
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片压抑,外面越是热闹,里面这场景就越是讽刺,这么多年来,倪程是怎么在这种家里度过的?
“把生日蛋糕给你妹妹送去。”宋婉之背对着她,忽然用强硬地口气命令道。
程果想说不,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指示行动着,乖乖地把精心定制的大蛋糕给倪芮她们送去。
几个女生都是跟程果同校的,也认得她,打趣道:“倪芮,这你姐啊?就那个成绩坐火箭往下冲那个?”
另一个女生起哄道:“对啊,她最近挺出名的,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她吧?隔壁班的学xi委员向她们老师告状说在校外被她敲诈勒索了呢,倪芮,你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说着,指了指脑袋,意思是程果病的不清。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是那种掩饰不住的嘲笑。
程果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转身要走时又被倪芮叫住:“你帮我们去那边烤一下肉吧,我们要吃蛋糕了。”
“你自己没长手吗?”程果冷不丁地反问,眼里充满了疑惑,难道当初倪程就是这么对妹妹百依百顺的?
倪芮显然没料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姐姐居然会突然开口这么呛自己,吓了一跳,皱起眉头问:“倪程,你是不是有病?”
程果不耐烦地说:“有病的人是你。”
“倪芮,你姐好拽啊,跟职高的学生混一起胆子好像变大了。”倪芮的这几个同学也不是什么善茬,从前欺负倪程必定也有她们一份。
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端着架子等着看好戏。
程果不是戏中人,也懒得变成戏中人,飞快地离开院子,逃离这是非之地,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如果倪芮细心一点的话,应该已经发现程果不是倪程了,可这种想法对于一无所知的倪芮来说过于荒谬,明明是同一副皮囊,怎么可能突然换成了别人?
换做是程果自己也无法相信,可现实叫她慢慢接受了现状。
第二天早上,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嗡嗡声吵醒,像是本该就知道声音的来源似的,程果一伸手就抓到了床头柜抽屉里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倪程从前常去的书店老板打来的,说书店经营不景气,马上就要关门了,叫她去把寄存在那里的东西拿回去。
程果从书店里出来之后,手里多了一个纸盒,里面有四样东西,一个相框,装有倪程他们一家四口的相片,是在倪程很小的时候拍摄的,另外还有一支钢笔和一个装有人民币的信封,但这些程果都不大感兴趣。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盯着手里那本笔记本,确切地说,那是倪程的日记本。
这四样东西对倪程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听说书店有可以寄存的小橱柜后,她当下便租了其中一个用来存放这些东西,钥匙还是程果费了一番劲儿才在倪程的房间里找到的。
可是,那个家对倪程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让她连在家里放置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成了奢侈的事情?
厚重到甚至有些泛黄的笔记本,其实并没有写多少,程果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打开某个为知的新世界一般,紧张得指尖微微颤抖。
眼前这本不起眼的笔记本,或许承载了年少的倪程太多无法诉说的痛苦和委屈,沉重到让程果一度感到不知所措。
合拢笔记本的那一刻,程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后来的倪程会和年少的倪程有那么大的反差,那是后来的倪程对年少时一度被丢在黑暗里的倪程的救赎啊。
十岁的倪程因为父母对哥哥和妹妹的偏爱,一度任性的离家出走,每一次,父亲都会在她总是离家出走的那条路上找到她,她总以为身为父母的大人是无所不能的,即使她走在任何地方都能被轻易找到。
于是那一次,任性的倪程为了证明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选择了另一条从没走过的路,最后她在那条陌生的道路上再也没有等来总是能把自己找到的父亲。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是警察找到了她,她等来的是父亲和哥哥车祸死亡的消息,以及母亲那双愤恨的双眼。
就是从那一天起,倪程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以前总觉得太大的家里,因为少了父亲和哥哥,一度成为让她害怕再回去的地方。
母亲把她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没有食物,让她反省自己的过错,幽闭的空间里,十岁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她趴在门缝里哭着喊着叫妈妈却无人应声。
等母亲把她放出来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晕厥,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敢对母亲放肆,甚至有时候会不敢跟母亲单独相处。
所有的事情突然就什么都变了。
从前其乐融融的一家转瞬间化为泡影,母亲不再是她以为的温柔的母亲,她变成了一根冷冰冰的棒子,每一下都重重地打在年少的倪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