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铎回道文杏堂,张茂林就看出他有些心绪不佳,茶是早就煎好的,张茂林揭开汤婆子,倒了一杯端给杨铎,笑吟吟问道:“王爷去了这么久,午膳用的还好吧?”
杨铎接过茶喝了一口,温热合口。脸上却露出鄙夷的神色,有些着恼的冷声道:“晩隐居竟然有帐中香。”
张茂林心道原来如此,其实这房早都该圆了,想不到有些人却更着急,看杨铎如此,他就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以为那种香王妃知道吗?”
杨铎有些烦躁的道:“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知道。”
张茂林便忖度着说道:“如今急着想让王爷与王妃圆房的,就只有林家的人了。”
杨铎脸上的烦躁隐去,正色道:“你是说太皇太后?”
张茂林道:“王爷请想,先是林锦城掌管的工部出了事儿,太皇太后随后就赐了酒,又让王妃请王爷过去用膳,自然不会没有目的的。”
杨铎想起太皇太后,就有些动怒,点头道:“极有可能是她安排的。”
张茂林又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太皇太后一定是通过她安插在王妃身边的那个人来做。我们正好借此查出太皇太后安插在王妃身边的那个奸细是谁。”
杨铎沉吟片刻,道:“香是那个叫萤萤的宫人焚的,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不是那个人。”
张茂林道:“王爷明鉴,奴婢也是这样想的,那个奸细既然能藏在王妃身边,就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就露出马脚,这种事自然是让别的人替他做,萤萤应该是无辜的。”
杨铎又思索片刻,说道:“现在那种香从哪里来的很关紧,你知道的,先帝在世时,宫中就已严令禁止用这种香,不过也禁不住有些人偷偷的去配。晩隐居现就有个合香的高手,我回头找个由头,请她过来合香,你找人细细的盘问她一回,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儿。”
张茂林点头道:“奴婢记下了。”
杨铎又啜了口茶,问道:“上次让你去摸一摸林秀莲身边宫人的底细,可查清楚了?”
张茂林忙道,“都查清楚了。”
杨铎便放下杯子,命张茂林,“说来听听。”
张茂林便道:“王爷方才说的那个萤萤,原姓方,从他爷爷起就在林府当差了,后来林道明举家前往东南总督任上,他爷爷跟他老子就随着去了杭州,他娘也是林府的奴才,她比王妃大两岁,本人就出生在杭州,在王妃身边这些奴才里头,算是最有势的。”
杨铎点头道:“今日我也问起过萤萤,林秀莲也说她是他们家的家生奴才。”
张茂林道:“因为这个方萤萤三代都在林家为奴,所以在林府也算是根深蒂固了。”
杨铎自然明白张茂林这个根深蒂固是什么意思,越是根深,背景跟关系就越是复杂。
张茂林见杨铎沉吟不语,便又继续回道:“那个秦氏,说起来,身世倒十分不幸。原是林夫人的陪嫁丫鬟,是杭州本土人,她随林夫人在林府待了一年后,林夫人有一次放了几个屋里的丫鬟回家,准许他们由老子娘自行聘嫁,秦氏父亲早亡,只有寡母哥嫂,就由哥嫂做主,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庄户家,她一进门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十个月后生下个男孩,本来一家子都欢喜,谁知孩子百天的时候,她女婿却暴病死了,她女婿本来是老二,上面有哥嫂,她那个嫂子便骂着说她克夫,她婆母就也信了,整日的辱骂,一家人都赶她走,秦氏本来指望守着儿子过活,谁知婆家容不下她,终于在孩子半岁上,跑回了娘家,娘家的哥嫂却也不容她,说她是丧门星,不吉利,要赶他出门,又商议着把她卖给一个老光棍。秦氏自然不愿意,走投无路之下,就又回到了林府,林夫人听了她的遭遇,很是同情,恰好那时候林夫人怀着王妃,就要生产,而秦氏来林府前也在奶孩子,林夫人就把她留下,做了王妃的乳母。”
杨铎听后久久不语。
张茂林小心问道:“王爷觉得不妥吗?”
杨铎眼中锐光在张茂林脸上扫了一下,道:“这个秦氏当初一出一进,只怕中间很有问题。”
张茂林忙道:“要奴才打发人去杭州一趟吗?”
杨铎缓缓摇头,“暂时不用,你继续说。”
张茂林便又道:“是,王妃身边还有三个贴身宫人,一个叫小蝉,一个叫翠儿,一个叫彤彤。这个小蝉年纪只有十三岁,也是林家的家生奴才,她老子是个花匠,被买入林家为奴,因为做事勤谨,人又本分老实,林夫人就指了府里一个丫头给她老子为妻,那个丫头也是林家在杭州买来的。后来就生下了她,这个小蝉随她娘,为人颇有几分小聪明,过于开朗健谈。其实这健谈原不是什么缺点,只是健谈过了就成了搬弄是非。”
杨铎思索片刻,道:“这个小蝉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接着说。”
张茂林又道:“那个翠儿,王爷知道,是个合香的高手,民间这种合香的手艺人是极少的,这个翠儿的这一身本事,就是跟宫里出去的人学的。”
杨铎眼中光芒陡然一亮。
张茂林略顿了一下,又说道:“宫里每隔三年就会放出去一些年长的宫人,遇见宫中有喜事儿,大赦天下,就也会放出去一些人,这个王爷是知道的。她的养母就是被放出去的宫人,出宫时已二十五岁了,年龄过了,就不好婚配,更何况在宫里待过,眼高了,等闲的人也看不上,所以越拖就越难嫁人了。她原也攒了些银钱的,就在杭州城里租了铺面,开了个小小的香药铺子,因为她从宫里带出去的本事,生意倒也还不错,翠儿是个弃婴,就被她的生身父母遗弃在了那个香药铺子门口,就被她后来的养母收养了。在翠儿十岁的时候,她的养母就病逝了,她却已学会了合香的全套本事。到底年纪小,那个香药铺子就维持不下去了,林夫人原也是那个香药铺子的常客,后来见翠儿孤苦,就索性把她买到府里去,专门为他们林家合香了。”
杨铎听完冷哼了一声,道:“林家可真是有钱。”
张茂林停顿一下,说道:“翠儿养母的身份却也不难查出,只要去内务府翻一翻当年放出的宫人的名录就成了,王爷以为这个翠儿有问题吗?”
杨铎道:“这个翠儿自然是要查的。你再说余下那个。”
张茂林便道:“这个彤彤,做得一手好绣活,她原是江南织造局下辖的绣厂里的织工,前两年林家请织造局推荐几个绣活好的织工去林府赶一批针线上的活,她就在推荐之列,林夫人看重她的绣品,就把她从绣厂买了出来,留在林府了,原本这个彤彤是在林夫人院里当差,后来不知怎么被王妃看中了,就挑去了王妃那里,从此就跟了王妃。”
杨铎道:“既然是织造局举荐的,织造局又归宫里的内务府管,那也就可以说是宫里举荐的了。”
张茂林道:“王爷说的是,所以奴婢摸清了他们几人的底细后,就觉得这个彤彤是最有问题的一个。”
杨铎表示赞同,“单从这些背景上看,她确实是最有问题的一个。除了那个小蝉,余下这几个人,你都多留心查访吧。”
张茂林点头道:“奴婢省得。只是这个奸细锁定在了这四个人身上,范围过大,就一时不好查了。”
杨铎道:“其实那个奸细到底是谁,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认定了他们四人之一就是奸细,那么我们不欲他们知道的消息,就可以不让他们知道。反过来说,我们想要让他们知道的,就可以通过他们,传消息给太皇太后。如此一来,太皇太后苦心培植的奸细,倒反过来为我们所用了。”
张茂林忙笑着赞道:“王爷睿智。”
杨铎听张茂林回了这么久的话,杯中的茶早已凉了,伸手揭开汤婆子要倒茶,张茂林忙上前来,把他杯中的残茶泼到了那株兰花根上,又倒了杯热茶给他。笑着说道:“奴才听说茶叶水浇花很好。”
杨铎似笑非笑道:“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个晩隐居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张茂林陪着笑道:“王爷说笑了,他们那些人怎么能跟龙虎相比呢,不过是有些才艺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林家嫁女儿,陪嫁的自然都是好的,这跟着的人,自然也都挑好的送来了。”
杨铎喝了两口茶,又放下杯子,问道:“你在晩隐居安插的人可靠吗?”
张茂林肃容道:“王爷请放心,奴才不是收了个徒弟嘛。”
杨铎道:“我知道,叫赵六儿吧。”
张茂林笑道:“王爷好记性,正是这个猴崽子,晩隐居那个人,又是他的徒弟,那孩子我考量过几次,算不得聪明,倒是老实可靠,做事也细心谨慎。”
杨铎道:“如此最好,你让他们以后多留心晩隐居那边吧。”
张茂林道:“奴才知道了。”
杨铎在罗汉床上换了个姿势,又说道:“这两****也没见大姐儿,等下你让乳母把她抱过来我瞧瞧。”
张茂林不禁笑道:“王爷见了姐儿嫌她闹腾,不见了又挂心。只是姐儿也四岁了,该取个大名了。”
杨铎眸子渐渐暗淡下去,“我还没想好呢,以后再说吧。”
张茂林心里知道,其实晋王对于大姐儿并没有太多感情,甚至是陌生的。当初先王妃生下姐儿就去了,晋王又奉召回京,紧接着就去北海劳军了。林道贤不放心自己这个外孙女独自留在太原王府,就让太皇太后出面请皇上下旨,把大姐儿接入了林家。晋王在北海待了两年,这两年姐儿一直寄养在京中外祖父家里,后来晋王回太原,林道贤夫妇念及外孙女年幼,晋王身边又无得力之人,舍不得这个外孙女回太原,晋王也没勉强,就仍旧养在林道贤家。也是这一次回京完婚,晋王才把大姐儿从林家接了出来,带来西苑养着。所以从大姐儿出生到如今四岁,晋王与大姐儿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三四个月而已。名字便也一直拖着未取了。
张茂林看出杨铎不悦,就不敢多说了,忙道:“那奴婢这就去梧桐院,让他们把大姐儿抱来。”
杨铎略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