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杨铎用过早膳,就在书案前头写一封什么信。张茂林拿着块素绢蘸了水,在书房里到处擦拭着,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冬天屋子里烧炭炉子,灰就大一些,总要勤擦拭。”
杨铎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随口应道:“京城里风沙也比太原大些,春日里就是不烧炭炉子,灰也很大。”
张茂林笑着道:“王爷说的是。”擦干净了一旁的高脚几案,又走来擦杨铎身后的书架旁,说道:“王爷昨日求了皇上的恩典,把工部的事儿延迟到了年后再查办,太皇太后想必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何时会把姐儿接回来呢。”
杨铎已经写好了那封信,拿起来慢慢看着,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给杜紫英写了一封信。”
张茂林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道:“王爷上次不是还说,两年未见,不知杜紫英是否改变了心志吗?怎么好贸然写信给他呢?”
杨铎目光深邃如古井,慢悠悠说道:“我打算让王妃代我抄一遍,再寄给杜紫英。一则若是他真的变心,被人发现,不是我的笔迹,就不会让人抓到把柄,二则,正好通过晩隐居那边太皇太后安插下的卧底,把我与杜紫英的关系转达给太皇太后知道。林家人势必会去联络他,也好方便他以后行事。”
张茂林思量片刻,笑赞道:“王爷睿智,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杨铎待信纸上的墨汁干了,就折起来放在袖子里,起身道:“我去一趟晩隐居,有事儿的话就去那边找我吧。”
张茂林忙道:“王爷慢走。”
(转)
晩隐居这边,林秀莲早膳后临了两张帖,喝了半杯茶,就在熏笼边上的躺椅上歪下歇息,昨日翻出来那个旧年的手镯被她挂在了扇坠上,那一把扇子却是一张素面的,她这会躺着,手中捏着扇柄把玩,心里却在寻思着在扇面上画一幅什么画儿。
听见外头小宫人们的请安声,知道是晋王来了,林秀莲嘴角不由得就露出了笑意,正欲起身给他行礼,杨铎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林秀莲睁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笑望着他,“王爷来了。”
杨铎看她这个样子,就说道:“你可真是会享福。”
林秀莲坐起身子,道:“刚临了两张帖,才略坐下歇一歇,你就来了。”
杨铎却已看见了她手中那把扇子,“大冬日里,你拿一把扇子做什么?”
林秀莲就把那把扇子打开了给杨铎看,“不过是一把素面的扇子,我正寻思着画点什么上去呢,王爷既然来了,不如给我写几个字儿上去吧。”
杨铎目光却已锁在了扇子下面那个扇坠上,那是一个缺了口的镯子,他恍惚记得,曾经在袁明玉那儿见过一个同样的镯子,只是未缺口,也是这样少见的玉质,镯身通透如琉璃,莹白润泽,中间有一抹翠绿,一抹阳紫的两条水草似的纹路。只是那记忆太过久远,太过模糊,模糊得他似乎又完全没有印象了,他感觉就像是做了个梦,梦中见过袁明玉戴着这样的一个镯子,因为除了哪一点模糊的印象外,他再也没有在袁明玉的腕间和妆台上见过那件镯子。
杨铎禁不住微皱了眉,问道:“你这个扇坠倒是别致,那里来的?”
林秀莲就一笑,道:“这并不是个扇坠,不过是昨儿晚上翻看小时候的东西,找出来的。这原是我幼时心爱的一个镯子,后来不小心磕坏了,母亲就拿出去让匠人们把碎裂的部分打磨掉了,就成了这么个奇怪模样。昨晚一时看见,就拿出来顺手挂在了这个扇子上,聊做个扇坠吧,也算是物尽其用。”
杨铎从林秀莲手中接过那柄扇子,慢慢解下了那个缺了口的镯子,拉起林秀莲的手,给她套在了手腕上,柔声说道:“这个镯子玉质很是别致,虽然磕坏了,可是做个扇坠子太可惜了,还是戴上吧。”
林秀莲脸上微微一红,面庞娇艳若六月里的映日红莲,“王爷说别致,那我就戴着吧。”说着轻轻摇了摇手腕,那个镯子就在她光洁如莲藕的腕间轻轻晃动了一下,晶莹润泽,就像是有一抹春光在她手腕间浮动。
杨铎迟疑片刻,又问道:“你这个镯子可是一对的?”
林秀莲见杨铎问的怪异,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个是母亲给我的,给的时候只有这一只呢。”
杨铎略点了下头,心头一片迷茫,大略那些模糊的记忆,真的是在做梦吧,毕竟在袁明玉跟林秀莲入王府前,他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不可能会共同拥有一对镯子。想到这里,杨铎心头释然了许多,就随口说道:“我恍惚记得从前见过一个类似的镯子,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竟然记不清楚了。”
林秀莲心中一震,寻思道,莫不是姐姐林锦云有一个同样的镯子?林夫人当初给她这个镯子时,她还太小,不记得母亲说过什么,若是林家的家传镯子,那么姐姐林锦云自然也有了。
林秀莲想到这里,心里头就也茫然起来,不管自己怎么努力,终究都无法彻底的抹去他心里面那些关于别的女人的记忆。不过一转念,又为他的坦然感动,至少他没有对自己隐瞒。
杨铎自然不知道林秀莲想歪了,看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道:“来了这么久,连杯茶也不给我喝,你去给我煎茶吧。”
林秀莲茫然的点点头,慢慢向外头走去。
秦氏却端着一杯热牛乳走了进来,笑眯眯的蹲下去给晋王请了安,又向林秀莲请安,“小姐,牛乳热好了,快趁热喝吧。”
杨铎就含笑向秦氏说道:“你们小姐这么大了,每日都还要喝牛乳吗?”
晋王是极少跟底下人说话的,秦氏便有些受宠若惊,忙堆起一脸的笑,殷勤答道:“小姐自从不吃人乳后,就开始喝牛乳了,这么多年来,早晚各一盏,奴婢又在里面加了些茯苓,因为加的量少,是尝不出来的,故而连小姐也不知道。这样才最滋补。”
杨铎禁不住深深的望了秦氏一眼,他最厌恶底下的奴才们自作聪明,背着主子在后面做手脚,见这个秦氏一时高兴,自己说了出来,心中便对这个秦氏生了厌烦。转念一想,她既然敢背着林秀莲在她饮食里加茯苓,就保不齐她敢背着林秀莲做别的事儿,一时觉得太皇太后在林秀莲身边安插下的那个奸细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秦氏。
杨铎当下不动声色,仍旧面带微笑的向秦氏道:“你们小姐的饮食一直都是你在经管吗?”
秦氏见晋王又问她话,更是洋洋自得起来,笑眯眯的答道:“小姐的饮食都是奴婢在经管。”
杨铎就略点了下头。因为疑惑秦氏就是太皇太后安插的卧底,故而就当着她说出杜紫英之事,便从衣袖里抽出那张信纸递给了一旁的林秀莲,“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替我誊抄一下吧,这原是我在北海时结识的一个小将军,叫杜紫英,不日他就要回京,往后在锦衣卫任职。当初我能活着回来,都多亏了他,不过你知道,我身为藩王,不好结交外臣,虽然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可是被外人知道了,就会被说成天大的罪过,所以就只能劳烦你来抄写这一封信了。”
其实王府中是有书吏的,这些书信文书上的事儿是可以交给书吏来办的,况且闺阁中的字迹流落到外间也不妥当,晋王把这件事儿交给林秀莲来做,显然不合规矩。林秀莲心里却没有疑惑,更没多想。
林秀莲其实是在琢磨另外一件事儿,听晋王说这封信是给他在北海的旧相识,就想起太皇太后说过袁娘子是晋王从北海带回来的,就在心里寻思着,不知道这位叫杜紫英的将军,是否认识袁娘子。
林秀莲心里虽然想着这些事儿,嘴上却忙答应了下来,“如此说来,王爷倒是该好好谢谢这位杜将军了。只是不知王爷何时要?”
晋王便道:“他大概是腊月初才能到京城,还有好几天呢,你只要赶在那个日子前写好就成了。”
秦氏就在一旁凑趣道:“小姐的小楷写的是很好的,连从前老爷跟夫人都夸赞过很多次。”
林秀莲先收起了那封信,就从秦氏手中接过那盏牛乳来,嗔着秦氏道:“妈妈偏爱说这些话,也不怕王爷笑话。”
杨铎便含笑道:“你的字果然写的很好,我若是嫌弃,也不会找你替我抄信了。”
秦氏就笑着道:“小姐听听,王爷也是赞不绝口呢。”
林秀莲就向秦氏道:“王爷不过是奉承的话,妈妈就当真了。好了,你下去吧,有事儿我再叫你。”
秦氏就笑眯眯的告退出去了。
林秀莲慢悠悠的喝着青花碗盏中的牛乳,向杨铎说道:“王爷方才让我去煎茶,我也是才想起来,如今西山的泉水送不过来,只有井水吃,王爷可别嫌弃,反正我尝着那茶水的滋味是大不如从前了。”
杨铎这会心里正在寻思着,今日杜紫英要回来之事既然当着秦氏说了,回头得交代张茂林的人这两日多观察着秦氏的举动,以此来确认她是否就是那个奸细。
听见林秀莲说,就随口道:“井水煮茶味道自然就差一些,昨日刚落了一场雪,我们去收一些雪,拿回来烹茶,岂不是又雅致味道又好?”
林秀莲笑着道:“王爷还说我是个会享受的,王爷自己才是个最会享受的人,不然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了。”
两人说着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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