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将洪凌波的口供记录在案的陈师爷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这个美丽而幽怨的女子用凄凉的语调回忆她这不长不短的一生,竟也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在他面前的案宗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不仅仅是个故事,更是一个女人凄凉的人生。洪凌波的声音在大堂内外回荡着,人们安安静静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已经生下了儿子,王老栓给他取名为王小栓。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那样多疑敏感的王老栓对于一个完全不像他的儿子却从未产生过半分怀疑,不仅对儿子爱若珍宝,对我也是好得没话说,要不然他也不会看在我的份上将金阿南收留在了客栈做伙计,因为其实客栈那时候生意并不好,完全不需要请一个伙计。我说金阿南是我娘家表弟,我娘家什么人都不在了,就只剩这一个表弟,所以再也不能让他流落在外了。
金阿南刚来的时候也还是挺老实的,至少看上去如此,只不过我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会百里迢迢费尽心机地来找我,是因为他偶然地听说了王老栓家中虽只是个开小客栈的,却颇有些家资。初时我也没往别处想,只当他是那贪小便宜的性子就作怪了,以为他只是希望通过我从王老栓那里得些好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一开始便知道王小栓是他的儿子,他的整个计划的全部便是要将王老栓赶走,由他来接管整个悦来客栈,因为在他看来,我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只有王老栓才是个外人。一开始我真的是不同意他的计划的,但是王老栓的疑心病却越来越重,动不动就打我,他娘也总是帮着他来打我。我是个女人,也有脸面的,可是他们母子俩总是扯着嗓子骂我那些子虚乌有的难听的话,日子久了,我的心也就死了,索性答应了金阿南的计划。”
“金阿南说的赶走王老栓其实就是杀了他。那一天清晨,我们趁王老栓去开客栈大门的时候,趁他不便由金阿南从背后砍了一刀,不过王老栓并没有马上就死,而且还不停地喊救命,我们当时就慌了,虽然街上那时候还早,还没有一个人经过,但是客栈的客房里还住着两个人,但是他叫的太大声迟早会引来人的,所以我便按着王老栓的脚,金阿南接下他的裤腰带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不一会儿他就不动了。我松了一口气,浑身一软就要坐下,金阿南又说客栈里住着的那一男一女,只怕多少听到了一些什么,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不如趁那个男的已经出去买早点去看,进去把那个女人杀了吧,我们正要进去杀那个女人,忽然发现出去买早点那个总是带着一张面具的男人站在门外,而且看样子他已经回来了不短的时间,至少将我们怎样杀死王老栓的整个过程都看到了。他的眼神很恐怖,也不和我们说一个字,只是冷笑着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就走了。我和金阿南吓坏了,哪里还敢去杀客栈里那个女的,只好草草地清理了一下现场,便装作才发现王老栓被杀的样子大哭起来。再然后,官差就来了。-----”
桑宛凝听到金阿南在杀害了王老栓只后居然第一个便想着要来杀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她当时身上的伤还没全好,要是金阿南和洪凌波两个人真的来偷袭她的话,只怕她还真的已经成了刀下鬼了,不由地又怕又恨,狠狠地瞪一眼被打了二十大板只后趴在地上面如死灰的金阿南:“金阿南,你难道真的没有认出我是谁吗?你仔细看看!”
不等显然已经认出桑宛凝的金阿南惊恐的瞪着眼睛说什么,唐县令便已经命人将金阿南和洪凌波两个人押进天牢,秋后问斩。
破了王老栓被杀一案之后,不仅仅是桑宛凝,整个县衙的捕头衙役都清闲了下来。郓林城本就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就算有穷凶极恶之人,那也只不过是少数,又加上伤天害理的人都一个接一个被官府抓了砍了脑袋,有些人即使有贼心也暂时没那个贼胆做什么了。
桑宛凝和喻非两个人每天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巡视街道,看看哪里是否有打架互殴之事,打架地以暴制暴,拉开,吵架地,就先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热闹,等到快要打起来的时候再亮明身份上前去劝开,每天过得单调而无聊。因为打架斗殴也不是每天都有的看的,大多数时候桑宛凝和喻非俩个就是坐在郓林城最高的茶楼里喝着茶,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各条街道上的动态,再聊一聊各自的事情。
这一天,喻非正说到他来郓林城以前在一个叫喻家村的小村庄里的故事,忽然有一个穿着破烂的小乞儿跑到桑宛凝身边,一开口就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那个姓桑的白痴女人?”
桑宛凝和喻非都怔了怔,喻非望着桑宛凝想笑又不敢笑,桑宛凝看那小孩认真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故意板着脸,粗声粗气地道:“小孩,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那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和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桑宛凝,说:“是一个大哥哥叫我交给阿姨你的,他说让我来这茶楼里靠窗户的位置找一个姓桑的白痴女人,然后把这纸条给你。”说完,不等桑宛凝说什么,她已经光着脚咚咚咚地跑走了,在门口撞上茶楼老板,被他拎着耳朵提着丢出去了。
桑宛凝从那乞儿身上收回视线,打开纸条,上面用好看的小楷写着一行字:“今夜,子时,城北桥。”喻非在一旁见她的脸色喜一阵怒一阵,奇怪地问:“怎么,是谁写给你的?”桑宛凝收起那纸条,剥了那奶糖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吃着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不过是一些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而已,不必当真。”
她自然知道这纸条是谁写的,如果是别人写的,她倒是会告诉喻非,毕竟这个搭档对她似乎也开始无话不说显然是将她当朋友了,只不过这纸条是摩栝写的,她怎么能够告诉他呢?但凡捕头,谁不想抓住一两个被朝廷视为眼中钉的罗浮门中的一个人以达到快速爬上去的心愿,更何况这人还是从小地方出来一心只想着要怎样飞黄腾达衣锦还乡的喻非,他要是知道今夜罗浮门中的第三号人物摩栝会在城北桥出现,只怕一定会带了大批人马去捉拿摩栝的吧。或者他要是知道她居然与罗浮门中的人保持着联系却不告诉上面,不知道会不会连她也一起对付啊----
一想到这里,桑宛凝就忍不住心虚地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喻非,还好,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底下街道上的动静。
一入夜,桑宛凝便悄悄地从唐府翻墙而出,急匆匆地赶到了摩栝信中所说的城北桥。摩栝早就等在了那里,见了她不耐烦地说:“不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吗?约好的是子时,你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桑宛凝对于自己之前一直误会他是杀人凶手还心存了些歉意而且再怎么说都是她迟到了,因此喘着粗气抱歉地说:“真是对不起,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被唐城那个该死的家伙看见了,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喂,你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啊?额,那个王老栓的事情是我错怪了你,我们已经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了----”
“我知道。”摩栝高高地坐在桥墩上,淡淡地说。桑宛凝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什么似地又问:“可是,既然不是你杀的人,你那天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摩栝淡淡地道:“我那天突然接到组织中的命令,门主命我火速赶回总舵。”桑宛凝恍然大悟地长长地哦一声,又有些气愤地噘着嘴问:“据洪凌波说,你当时亲眼看到了他们杀王老栓,可是你为什么不出手救他呢,你的武功那么高,要对付金阿南他们那样的人十个都不成问题吧?”
摩栝有些奇怪地反问:“为什么要救他?我们罗浮门的人从来只杀人。”不等桑宛凝再说什么,他又道:“好了,别再东问西问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郓林城你已经不能待了,赶紧离开山东吧。”
“离开山东?为什么?”桑宛凝奇怪地问,“我在这里住得好好地,为什么不能再待了?”摩栝看一眼她,在月色里更冷而无奈地说:“上次你在那竹林中看见了那本你不该看见的《鬼蜮录》的事情被门主知道了,也许过不了这两天,罗浮门中派下来杀你灭口的人就要到了,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你说你除了趁他们还没有动手之前就先跑了,还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