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扬青方一走上竹楼的回廊,便看到了悬挂在楼厅门廊正上方的“素心斋”三个朱漆大字,只觉得眼熟,仿佛从前便在哪里见过这字体一般,只是因为未见到薛沐灵,心中莫名的失落,所以无心去细想这些琐事,当下便抬了脚进了素心斋内堂。
夏西茜早已命翠儿泡好了三杯茶,许扬青和拓跋忆按照那茶杯所放的位置,对杯入座,在相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爹爹可是叫你来取那件东西的?”许扬青方一落座,夏西茜便淡淡地开了口,她的声音竟如空谷回音一般飘渺,就如同那湖心上的烟雾,空灵而悠远地几乎不真实。
“啊?噢,确实如此!”许扬青还在想着薛沐灵的事,没有留心夏西茜会突然开口,怔了一下,才答道,“令尊还嘱咐在下,一定要将夏姑娘你也一起带回戟竹林,他说,夏姑娘这几年,一个人在这弱水山庄里过得实在太冷清了-----”
许扬青脸色一紧,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对面他这番话要说与听的对象,显然不想再听下去,转身进了内堂,再走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锦盒,她却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便将它放到翠儿手上,叫她送到许扬青这里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翠儿的脸在看到这个锦盒的时候,有了一些极其微妙的变化。
“这便是你要的东西---至于我,我是不会跟你出去的。”
“为什么?”没想到她竟会拒绝地这样不留一丝余地,许扬青略微一怔,在她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的注视下,竟然有些讪讪地,讷讷地说,“这岛上虽然极是幽静,但是外面花红柳绿的世界,也别有一番风味啊,姑娘你如此年轻,总不至于一辈子都待在这岛上不出去见人吧?”
“倘若真能老死在这岛上,安安静静地,那也很好。”沉默了一会儿,夏西茜淡淡地道,然后像是已经忍耐了许久一般,眉头一皱,站起身来下了逐客令,“你既已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便请赶紧离去吧,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翠儿,送客人出去。”
拓跋忆到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叉了腰,怒道:“喂,你这人,我们好心好意千里迢迢到这来看你,你不留我们多坐一会儿倒算了,反而还如此摆架子,怪不得要一个人住在岛上,敢情是别人都讨厌你,你才非得躲到这岛上来!”
“拓跋忆!”拓跋忆刚火气腾腾地站起来许扬青便知道大事不妙了,可惜不管他怎么向她使眼色,拓跋忆都装作没有看见,一口气将那生性淡漠的夏西茜都骂得脸色微微僵了一下。
“你们倘若喜欢在这里坐,便继续在这里坐着便是了。”夏西茜转过了背,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只是,何必说得这么好听,你们当真是特意来看我的么?”说到这里,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一如既往的冷,定定地望着一时间哑然无语的拓跋忆和许扬青,嘴角逸出一抹浅得几乎发觉不了的冷笑,“若不是为了它,你们谁会如此千辛万苦地寻到我这里来?”
“我们,我们好歹也算顺便看望了你一下嘛----”拓跋忆被她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却锋利无比的诘问弄地一时语塞,半天才小声地嘀咕一句。
许扬青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歉地笑一笑,起身告辞:“是我们冒昧了,还望夏姑娘不要见怪,我们这便就告辞!——拓跋忆,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走啊,翠儿姑娘在等着我们呢!”
他走了几步,不见拓跋忆跟上来,回过头,皱了眉低声催像是故意走得磨磨蹭蹭的拓跋忆,一抬眼,不经意间看到了孤单而落寞地远远站在回廊边,似乎欲言又止的夏西茜,想了想,便大概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想起夏腾凄惨的死状,神色里不自觉地带了一抹感伤,轻声道:“夏前辈他,他走得还算安详-----没有什么太大的牵挂,他说他唯一放不下地便是你-----”
“你刚才说什么?”这是许扬青见到夏西茜以来,第一次在她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表情,那样的哀恸震惊,并且声音里也带了几丝颤音,不敢相信一般,不等他的话落音,便匆匆几步走过来,一把抓住许扬青的手臂,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你,刚才说什么?他----他走了?”
“夏姑娘莫非不知道吗?”话一出口,许扬青便在心里暗暗将自己打了八十大板,夏西茜住在这么荒凉隐蔽的地方,远离戟竹林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夏腾已经归天的消息,还并未在江湖中传开,夏西茜自然不可能知晓,他脸上又添了几分歉意,低声缓缓地说道,“大约半月前,夏前辈被官府设计打进了死牢,择日问斩,虽是后来我等拼死又将他救了回来,但是,夏前辈也已经被折磨得不行了-----”
许扬青怕夏西茜知道七香海棠是怎样厉害的一种毒药,想起夏腾被剧毒腐烂地尸骨无存的惨状,会承受不住,所以便将蔡庆在药里下了奇毒七香海棠之事,略而不说。可是,尽管是这样,夏西茜的脸色还是在最初的震惊茫然空洞之后,无声地泫然泪下。
许扬青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因为似乎当知道了自己在世界上最亲的那个人,也已经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与自己阴阳相隔的时候,除了眼泪,便只有时间可以将那种蚀骨的哀痛消释半分。他,当年便是这样在泪水与茫茫的时间中熬过来的。
拓跋忆和翠儿两个人远远地站在渡口上,见他们两个在这边说得没完没了,等得不耐烦起来,满陌的繁花间尽是五彩斑斓的燕尾蝶,两个人便结了伴一起扑进了花丛中,捉蝴蝶去了。
“是因为这枚戒指么?”尽管脸上还流着眼泪,夏西茜的声音却已经很快地平静了下来,像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淡淡地问道。
“啊?”有点不适应她恢复得如此快,许扬青愣了愣,才猛然想起该怎么回答,“算是----但也不尽然----”
“我早就说过,只要这该死的戒指存在一天,我和他便永远别想有什么太平日子过。”夏西茜淡淡地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远处天边的一抹晚霞,“只要我们活着一天,便活该得被天下人算计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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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说走便走,许扬青赶紧问道:“夏姑娘难道不想去戟竹林看一眼夏前辈的---的衣冠冢么?夏前辈的一些物什,在下都还给你留着呢!”
“人都没了,还千里迢迢地跑去看那一堆衣物做什么?----不必留什么了,全都扔了吧。”
仿佛是怕许扬青继续追问什么,夏西茜忽然袍袖一拂,转身便走,许扬青略微一怔,却也什么都没再说,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在长长的回廊里快要消失不见,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提高了声音在她身后问:“夏姑娘,敢问姑娘你与前朝夏三太子可有何渊源?”
“他是我的祖父。”夏西茜头也不回地,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