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道:“你别打岔。有个富人在游湖赏景,观察了那渔民好几天了,这一天便对正躺在船上晒着太阳的渔民说:‘你为什么不多打些鱼呢?’”
渔民说:‘多打些做什么?’
‘多卖些钱啊!’富人说。
‘多卖钱做什么?’
‘再买条船,雇人帮你打鱼,打好多鱼。’
‘然后呢?’
‘卖了钱再买船,再打更多的鱼。’
‘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越来越有钱,成为我这样的富人了。’
‘然后呢?’
‘你就可以像我这样悠闲地躺在船上晒太阳了?’
渔民蔑视地看了富人一眼,说道:“哪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
武青哈哈大笑,可不是,人家正和他一样躺在船上晒太阳呢。
敏行道:“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人自己的选择,看那老者,那也是种幸福生活。”
武青道:“人生好像有许多种选择,可是认真想想,其实更多时候是没有选择。”
敏行笑道:“嗯,你说的有理,影响选择的因素太多。”
两人聊着看着,船就移了位置,到了小岛的另一侧,不远处停了两条船,船还都不小,一条华丽些,一条普通些。
华丽些的船头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锦衣华服,手拿折扇,人虽长得不翩翩,姿态却翩翩;女子一领浅紫斗篷,头上玉簪花钿,熠熠生辉,侧着脸看不见面目,但见肤若凝脂,鼻梁挺秀,当是个美人。另一船上站着个男子,一袭月白夏布长衫,一支玉簪挽发,面目清俊,是个帅哥。
正好顺着风,听到那名女子道:“二郎,孙大爷可将银子会清了?”
另一船上的男子凄声道:“付清了。云娘,我,我舍不得你,我将银子还了他,你回来吧?”
云娘尚未说话,孙大爷叫道:“银子文书已交割清楚,怎能反悔?李二郎,你忘了昨日说的话了?”
李二郎哽咽道:“我……我……”
云娘道:“二郎不必迟疑,就这样吧。”又侧了头对孙大爷道:“文书已经在你手中么?”
孙大爷从袖中拿出一只锦盒,打开了,取出一块素绢,展开道:“云娘你看,就在这里,你安心吧。”
云娘恨声道:“你收好了,我是要跟着它走的。”说罢,从腰间取了钥匙,打开身边一个描金盒子,里面有数层抽屉。云娘抽出第一层,只见里面装满了明晃晃金灿灿的首饰,簪环镯链,应有尽有,百金亦不换。云娘对孙大爷道:“此可易文书么?”
孙大爷摇头,心想连你都是我的……
云娘也不纠结,一伸手丢进了水里,孙大爷,李二郎俱大惊,叫道:“云娘!”
云娘仿若未闻,又抽出一屉,里面乃是玉箫金管等物,约值千金,又问孙大爷:“此可易文书么?”
孙大爷柔声道:“云娘,我会好好待你……”
云娘听他如此说,轻轻一伸手,就又丢进水里去了。在另一船上的李二郎悔得顿足不止。
云娘再抽出一屉,里面都是古玉紫晶等玩器,值几千金不止。云娘道:“这也不能易,是不是?”不等孙大爷答话,就又伸手丢进水里。又抽出一屉,屉中又有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装得竟是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等宝物,价值连城,亦未可知。
那边李二郎悔得恸哭失声,这边孙大爷不待云娘问,已冲到近前将文书递上,急叫道:“别丢,别丢,易得,易得!”
敏行听了不几句就觉得这一幕极其熟悉,一会儿便记起,这不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吗?心想这云娘最后恐怕也是要寻死,忙叫艄公近前些,自己扬声道:“云娘,可否听我一言?”
云娘闻声转头,见是两个男子,“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又伸手取那文书。孙大爷却又缩回手去道:“你先把匣子给我。”彼时,云娘手匣子伸在船外。
敏行忙又道:“云娘,为了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失了性命,委实不值。叫他们送你上岸,自己去过新生活岂不更好?”
云娘这次却转身冲敏行曲膝行礼,又转头对孙大爷阴恻恻笑道:“你不肯先给我文书,是不是?那你拿着吧,我的魂魄总要跟着它的。”说毕,竟身随手动,带着那些宝物一起落入水中,转瞬不见。
孙大爷扑到船边,扎着两手,后悔不迭。
一方素娟随风而起,飘飘悠悠,朝敏行而来,敏行一把抓在手里,展平一看,果是云娘的赎身文书,便顺手塞入袖中。
那边船上李二郎叫道:“孙大哥,快救人哪!快救人哪!”
孙大爷反应过来,急叫人下水救人捞宝,敏行自觉帮不上忙,和武青感叹着吩咐艄公划船离开。
及离得那两船远了,艄公看着两人道:“二位爷,让那小娘子上来吧,太久了恐支撑不住。”说完了,也不等吩咐,伸手在船外扯上个人来,正是云娘。
敏行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江南水乡,几乎人人会游泳,这云娘是学了雨来,水遁了。忙命王言将她扶到舱里去。云娘浑身湿淋淋的,可惜夏日都穿得单薄,并无衣服给她替换。也好在是在夏日,衣服干得也快。
敏行命艄公靠近岸边,吩咐莫言去打听孙大爷李二郎的动向。一会莫言回来,说是孙大爷本来派人下去打捞,却说水下有一股暗流,那些宝物一无所见,只捡回两个空的抽屉,人更是不见踪影。然后就见在几十丈外漂着件浅紫斗篷,便猜着云娘定是被卷得远了。两人又担心吃官司,忙忙地各自启程了。
既然无事,敏行便想回去。因此对武青道:“你看,咱们这玩的,还玩出事来了。还玩什么啊?回去吧。”
武青无可不可,好脾气地道:“敏行说回,咱们就回呗。”便命艄公驾船回返。下船时,又多给艄公银子,嘱他莫要传出去,两人这才带着云娘回了住处。
云娘跪在地上给两人叩了头
,抬起头来。敏行这才得以好好看看云娘的长相,果然是个美人。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红了,令人更添怜惜,一张樱桃小口,唇色有些苍白……敏行正看得出神,云娘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丝哽咽:“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敏行连忙拦住:“且不要说‘以身相许’这样的话,嗯,也不要说‘做牛做马’这样的话。”
王言在旁,“噗哧”笑了,她想起自己和哥哥二人被爷救了以后,爷也用过这两个词儿。
云娘被截了话,不知说什么好了。
敏行道:“你只说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吧。”见她还跪在地上,吩咐王言:“搬把椅子来,让云娘坐下说话。”
云娘站起来却不肯坐下,回答道:“奴婢跟着爷,听爷的吩咐。”
敏行看武青笑道:“她要跟着你,你怎么说?”
武青看敏行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准跟着我,我没救她。”
敏行恍然大悟:“对啊,我们不应该把她带回来,她应该跟着艄公的,是艄公救的她。”沉了脸再道:“云娘,你不要再说跟着我们的话,你得有自己的打算。你将来要怎么过?若你实在想不出,就送你艄公那里去。”
敏行说了这话,竟觉得云娘舒了一口气。
云娘道:“两位恩公大义,云娘卑贱之人,无以为报。本来云娘不该再给恩公添麻烦,只是云娘一个弱女子,若无人想助,在这世上,恐难立足。”
武青看着敏行,心想,这也是个女子,可不曾要那个男人相助!
敏行却无自己是个弱女子的自觉,看着云娘道:“云娘,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将你的打算说出来,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
云娘道:“不敢隐瞒恩公,云娘适才在水中留了两颗夜明珠,当可换些银子。欲寻个无人识得的去处,过平淡安稳的日子。然而,一来,云娘不知去向何处;二来,云娘自己也上不的路。请恩公助我!”说罢,又跪下叩头。
敏行皱眉不语,武青见了,忙道:“敏行可是为难?其实,敏行不必为难,把她送回衡阳就是。”
敏行道:“不妥,将来于你们恐有不便。不若去临湘,不远不近,嗯,临湘好,恰到好处,再好不过。”见云娘还跪着,挥着手道:“云娘起来。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也有。父母生养不易,上可跪天,下可跪地,中可跪父母,其他人怎可叫你轻易屈膝。”
云娘张口欲言。敏行拦住道:“你能活下来,先是你自救,后是艄公帮忙,我们可什么也没做,不要再提什么恩公。你也听到了,我们打算送你去临湘,我们以后也会去那边,可能还会长住。你的意思呢?”
云娘偷瞄了敏行一眼,低声道:“云娘听爷的。”
敏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休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可不是你的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