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很想你!”云琬拉着沉香的手,哭的像个小孩子。
沉香看着云琬身上红艳艳的嫁衣,再想起刚刚进府时府中贴满的大红喜字,到处悬挂着的锦带,宫灯。当真是红锦绣金,珠玉琳琅,热闹的有些不像话。
她才几个月未见云琬,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便要嫁作他人妇了吗?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满是心酸和不舍。
“我赶回家的时候,我爹只有一息尚存,是在硬撑着等我回来的。等见了我,他便也断了气。我也只好留在那里替他操办丧事,这才耽搁了时间。”
“沉香姑姑见到你爹最后一面了?那真是太好了,总算是了却了沉香姑姑你多年未了的心愿了。”沉香是三岁的时候被爹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的,可是还没待多久就被人贩子拐了辗转反侧来到了京都,沉香也被卖到了宁国公府给宁心蕊当了贴身丫鬟,这一当便是二十几年。
宁心蕊对沉香很好,沉香也对宁心蕊忠心耿耿,但是沉香却始终无法忘记自己的家人,当年被卖的记忆太久远,她虽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但心里始终存着疙瘩。她一直很想再见到自己的父亲,想问一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卖了她?
这个疙瘩一存便是三十几年,这个终于有机会可以解开,她便毅然决然地去了,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沉香苦笑一声,道:“我想我是不应该去的,到头来只是让我对他们更寒心才对。这次虽说是我爹对我心怀歉疚才在临终前想起我。但是那些要找我回来的人却不是真为了我爹,而是为了她们自己。她们知道我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以为我定有很多赏钱,是等我回去问我要钱的。”
沉香一想到她的那些姑姑舅舅,姨母伯婶腆着脸问她带了多少银子回家孝顺她们的时候她这心里就堵得厉害。更过分的是她们不经过她的允许就在她睡着的时候跑到她屋里偷她的包裹,被她发现了还嚷嚷的比任何人都有理。
“我说花儿!你这些年就算被拐到外面当丫鬟,但咱们可还是一家人呐!你小时候我可还奶过你。这么些银子你不该拿出来孝敬我么!你可别学大户人家那些势利眼的狗奴才瞧不起咱们乡下人!这说出去啊!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要说你恨我们卖你出去吧,这也怨不得我们,当初可是你那混赖爹好赌成性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才要把你卖出去的!大伯娘可没得罪你是不是?”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大伯娘没脸没皮的样子,颇有些不知所措。她从小在大户人家的环境中长大。看到的人都是温文尔雅,端庄大方的,再不济也讲究个虚礼,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女人!
沉香现在想起那个所谓的大伯娘不顾她瞪大的眼睛巴拉巴拉朝她说出一大堆话又屁颠颠拎着她那个包裹离开屋子的时候,心里都觉得恶心难受。
再一知道自己当年被卖出去只是因为她爹赌博欠了债,她这心里就更加不好受了。她没想到自己等来的这一次机会,居然只是一场笑话。一场让她更看清了亲情冷漠的笑话!
云琬见沉香脸色不好,就知道她回到那个该称为家乡的地方并没有得到她期待中的答案和温暖,相反,那些人又再一次伤了她的心。
“没事了,沉香姑姑还有我们啊!咱们几个永远都是一家人。”
沉香点点头,也不愿意去想那些让她难受的事儿。她道:“小姐,刚刚你截断秋碧的话,是不是你们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您就突然要成亲了?您还没有及笄啊!”
云琬就猜到沉香会问她她们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儿。她也没打算瞒着沉香,就将之前的事都给沉香说了,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沉香却听得胆颤心惊。
“方氏未免太过分了!她简直不得好死!”沉香攥紧双拳,将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
云琬忙上前宽慰她,道:“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倒霉的还是咱们自己。我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以后方氏再也碍不着我的眼了。”不过她却有的是机会对付方氏,而且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做的事情会被人监视。
这时候秋碧也端了茶水和糕点过来,沉香于是不再生气,一边和云琬闲话家常一边吃起了糕点。
下响的时候,二姨娘已经将云琬送去的嫁衣改好了,云琬又试穿了一次。腰身那边已经被二姨娘用细线收紧,显得云琬的腰盈盈一握,倒有些林妹妹的风采在里头。
唉,她这身体以后有的养啊!云琬捏了捏自己没有三两肉的脸,唉声叹气地想。
吃过晚膳,琬院的一群丫鬟婆子都站在院子里翘首以盼。墨月则等在院子门口不停地张望。
云琬坐在卧房的床榻上,她做的笔直端正,只是一双手却微微颤抖,眼睛直盯着窗格上的大红喜字看,心情忐忑又紧张。
秋碧站在云琬身边,也是紧张地心跳如鼓。
沉香则坐在云琬身边,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那边老夫人带领着莫府二房的大太太王氏和三太太缪氏,由前面提着大红喜色纱灯的丫鬟领路,走过垂花门和翠竹夹道径自往琬院走来。
墨月看到老夫人来了,立刻喜上心头,忙叫小丫鬟们铺好红纸迎接老夫人她们,自己则跑到房间禀告云琬。
“小姐,老夫人她们已经来了!”墨月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云琬知道墨月这是担心老夫人她们不能及时前来误了吉时。若是宁心蕊在世根本不必有这样的忧虑,可是现在老夫人求助于莫家二房,难免怕会有人要摆架子,拉身价。不过好在现在看来都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老夫人和大表舅母王氏、三表舅母缪氏在丫鬟的指引下进了院子,走上台阶往堂屋而去。站在卧房外的春花和白芷连忙撩开门帘让老夫人、王氏和缪氏进了云琬的卧房。
秋碧和沉香看到老夫人都是一脸喜色,忙上前行礼却不敢说话,只是微抬眼偷偷打量王氏和缪氏。
云琬抿唇朝老夫人她们笑笑,没有说话,也是在打量大舅母王氏和三舅母缪氏。
“这是你大表舅母。这是你三表舅母。”老夫人亲热地拉着云琬的手介绍。
王氏和缪氏也是上下打量着云琬,眼中有着一丝惊艳划过。
大表舅母王氏,三十三四的样子,鹅蛋脸、柳叶眉、细长眼睛。她一袭枣红色妆花百福纹褙子。挽着牡丹髻,头上戴通灵玉透的珠翠,是个干净秀气的女子。
三表舅母缪氏今年只有二十八,她浓眉大眼,个子高挑,身穿桃红色窄袄和石榴红马面裙,给人一股豪爽之感。
“云琬见过大表舅母、三表舅母。”云琬屈膝给王氏和缪氏请安。
王氏和缪氏赶紧上前。一人一只手地扶住云琬,亲昵道:“快起来,快起来,你可是新娘子,拜不得!”那笑容满面的样子竟是比老夫人还要高兴。
姑且云琬不知道她们二人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真心,但是她们肯来帮忙,云琬已经很感激了。所以纵使被陌生人靠着不自在,云琬也是面露娇羞笑容的。
“想不到三小姐竟长得这么好看!大伯娘。您是个有福的!”大表舅母王氏恭维地说道。但是看向云琬的目光里却根本没有一丝羡艳。也不想想,连自己母亲的娘家人都不肯来,还要老夫人厚着脸皮来请她们。这孩子能有福气到哪里去?
缪氏抿唇,笑而不语。
王氏这才转身唤来自家的丫鬟,将她手里捧着的红木描金浮雕和合如意的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面银丝缠花的黄铜镜递给云琬。
云琬之前听墨月说过这方面的知识,于是捧过镜子照了照。缪氏就伸手拿了回来。
王氏又把之前准备好的衣服、鞋袜、首饰和一套石榴珠翠的头面一一放在了箱子里。一边说一边还念叨着云琬以后和和美美,平安顺遂。
墨月秋碧和沉香眼巴巴地瞅着王氏的脸,看了半响不由面露失望。
王氏没有哭,按理说王氏是代替云琬的母亲来帮她添箱的,添箱的时候最好要掉几滴眼泪,女儿以后才会有福气。可是王氏不仅没哭。还一脸的喜气。虽然墨月她们知道王氏不可能对云琬有好似自己女儿出嫁的难受感,要她掉眼泪也的确为难她了。可是王氏这样笑着,没有一点难过之情,好似巴不得云琬快点嫁出去一样。
老夫人自然也看到了王氏脸上的喜色,她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几次想开口终归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看向云琬的眼神带了丝愧疚。
云琬并没有任何抱怨和怪罪之意,王氏能做到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又有丫鬟捧来个瓷娃娃交给云琬,云琬知道这是寓意以后多子多孙,她连忙捧过来,很虔诚地抱了抱,便被缪氏拿了过去。
“待会儿去英亲王府踩堂的任务便分派给三弟妹了,妹妹可要仔细办好。”王氏叮嘱缪氏道。
缪氏一派欣喜地点点头,承诺道:“这是自然的!云烟成亲时的踩堂可不就是我去的吗?大嫂可曾看我出过差错?”莫云烟正是王氏的大女儿。
王氏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将头转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又让王氏清点了下嫁妆,确定没有差错之后便让王氏和缪氏先行离开了。
“云琬,你先睡吧!明日还要折腾一整天,你要养足精神。”
明日英亲王府的人便会来迎亲,云琬一大早便要起床梳洗、拜堂、敬酒,估计要折腾到半夜才能睡觉,现在的确是要先休息一会儿。
云琬点点头,老夫人走了之后,她便在墨月的服侍下先睡了。
正是亥时初刻,平日里这时候是大家伙睡得正香的时候,但今日的莫府却注定要彻夜难眠,因为三小姐大婚,莫府上下都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氛围,该操办的该准备的一样都不敢落下。势必要给明日英亲王府来迎亲的人留下个好印象。
只是莫府并不是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在摘星阁内就有着三个咬牙切齿,面露忿恨的人。
“祖母真是太偏心了!莫云琬成个亲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夸张吗?!高兴个什么劲。将来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莫云夕猛地灌下一口茶,恶狠狠地说道。
莫云姗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张嘴给我有点把门,大喜的日子也不怕触了霉头!”莫云姗哪里有这么好心,她不过是怕被人听到传了出去影响她贤淑的名声而已。明日莫云琬大婚,人多口杂的,难免不会有什么有心人出现。
莫云夕嘟着嘴。一脸委屈地看向方氏。
方氏知道莫云姗的意思,所以也训斥莫云夕道:“你这性子也的确该收敛收敛!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脑子里却装不了一点东西!你若是学学莫云琬那一半的心机,现在嫁给英亲王的人岂不就是你了?!你这样以后能嫁给谁?难不成还要我养你一辈子?!”方氏心里也有恨的,她根本不管云琬是被冬芝害了后才不得已要嫁给英亲王的。在她眼里,这一切都是云琬用的计策!
莫云夕被方氏这样严重的话骂的顿时哭了出来,她瞪着方氏,委屈道:“母亲就这么不喜欢我!大姐姐要成亲的事儿您不肯告诉我。现在又这么说我!您就这么希望我嫁不出去吗?我有什么错,我就活该嫁不出去吗?”
莫云夕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看上去委屈极了。
方氏的脸色十分难看。握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显然被莫云夕气得不轻。要说方氏刻薄歹毒,但她对自己的三个儿女还是十分宠爱的。
莫云夕有些害怕,她连忙上前,焦急道:“母亲,你没事吧?”
莫云姗狠狠瞪了莫云夕一眼,道:“你不知道母亲怀了身孕吗?竟还这么气她!”
方氏胸口起伏不定的,不想去看莫云夕。她怀孕以来就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特别容易发怒暴躁。就算是一点小事,在她眼里也是天大的错误!莫云夕刚刚那么说她。可把她给气坏了,心里竟隐隐生出快些将这个女儿嫁出去,眼不见为净的想法。
莫云夕见莫云姗骂她,方氏不理她,心里面是既委屈又难受。她跺跺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是以前她肯定要气着哭走了。但是现在,玉珠常常在她耳边说要忍耐,她本来很不耐烦,但听得多了,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夫人,有人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向您禀报。”门外突然传来夏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焦急。
方氏蹙眉,还没说话,就听见外面安素咋咋呼呼的声音,道:“你这臭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这摘星阁轮得到你来做主吗!我才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夫人现在正和小姐们说体己话,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放进去的吗?!”
夏竹不搭理她,继续询问方氏道;“夫人,您要不要见?”
“我说你这个臭丫头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
“给我滚出去!”安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氏的怒吼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两步,随后面露得意地看向夏竹,正想借势让夏竹滚出去,就有听见方氏说。
“夏竹!把那贱人给我撵出去!她要不是不听就给我狠狠地打!还有那个要禀告事情的丫鬟,放她进来。”
方氏对安素尤为讨厌,以前她还不觉得这个大丫鬟有什么让人厌恶的地方,可是自从冬芝死了之后,她就对安素讨厌到了骨子里!
安素瞬间眼睛瞪得老大,她惊恐地看向夏竹,只见夏竹面露微笑,轻轻道:“听见没有,是夫人的意思。安素姐姐,妹妹得罪了。”说完,便伸手捏了下安素的腰,将她拽了出去,也不知道夏竹这个跟着莫云姗行事多年的丫鬟,会对安素做什么样的惩罚。
在屋子里,莫云夕见方氏已经将生气的对象转移了,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然后同仇敌忾地对方氏道:“母亲,你那丫头怎么那么讨厌!既然您不喜欢就把她赶走!以后自有好的丫鬟过来服侍您!”
“你懂什么东西!”莫云姗瞪了莫云夕一眼。她见方氏气的脸色铁青的样子,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母亲的心思她难道还不懂吗?她之所以那么讨厌安素还要忍受安素在身边服侍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安素至少是她这边的人吗?她怕将安素打出去之后,老夫人正好找了借口弄几个眼线安插在摘星阁里。
“母亲,忍一时风平浪静。丫鬟不好,至少是自己的,您还可以教训。若是别人的丫鬟,可就没那么好拿捏了。至于该怎么教,夏竹是能干的。”
方氏有些欣慰地看了看莫云姗,还是这个女儿最知心。
莫云夕看着她们两个,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门帘一挑,一个眉目清秀,身穿粉色素面棉袄的小丫鬟已经走了进来。她走到方氏和莫云姗、莫云夕面前,一一给她们行礼见安。
方氏微微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的棉袄已经洗的泛白,头上梳着的双丫髻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一看就是哪个院子里的三等丫鬟,而且还不是什么受宠的院子里的小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子的?”
小丫鬟垂着头,颤着声道:“奴婢名叫红玉,是留香苑的三等丫鬟。”她的身子也在发抖,显然是紧张得不行。
留香苑的?!方氏、莫云姗、莫云夕都吃了一惊。
四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来找她干什么?难不成是因为那日在荷花池拱桥上的事儿?!方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没想到这个四姨娘竟还是个能折腾的!打发自己院子里的丫鬟来讨伐她吗?!
“你来干什么的?为你家四姨娘抱不平的吗?”方氏的声音冰冷又阴沉。
红玉吓了一跳,连忙磕头道:“奴婢,奴婢不是的!奴婢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跟大姨娘说!奴婢早就想说了,可是不敢!”她有好几次跑到摘星阁想要把自己听到的秘密说出来,可是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今天整个莫府都笼罩在一番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她再想到五小姐将来的下场,心里就特别的难受,所以才鼓起勇气来说的。
方氏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她沉吟片刻,问道:“那是什么事?你说。”
红玉见方氏相信了她,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神色,她抬起头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莫云姗和莫云夕站在方氏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心里一慌,特别是看到莫云夕的时候心更是重重一跳,于是连忙垂下头去,聂诺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方氏看了莫云姗跟莫云夕一眼,知道红玉是不想让她们二人知道这件事,刚想开口叫莫云姗和莫云夕出去,就听到莫云夕气呼呼道:“有什么事这么神秘连我和大姐都不能说?!”
莫云姗也是想知道红玉到底要说什么,看红玉的样子似乎是很严重的事儿。此刻她见莫云夕已经开口,也附和道:“母亲跟我们姐妹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秘密,你要是想说什么就尽管说,不用避讳我们。”
红玉抬起头,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她盯着莫云夕,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莫云姗还以为红玉是避讳莫云夕,心里顿时一阵气闷。这个云夕,府里上下的人还真是都怕了她了!
“云夕,你先出去吧!”方氏也看出了红玉的心思,开口对莫云夕淡淡道。神色难免透着失望,对莫云夕的失望。
莫云夕咬着嘴唇,她狠狠瞪着红玉,眼眶都红了。什么事都瞒着她!谁都要瞒着她!她莫云夕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