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一支千人的骑兵在迅速向东北方队伍的最前面,数十面大旗迎风招展,正中这是广平王李俶的队伍,铠甲鲜亮,清一色从长安来的万骑营,他们从白水城出发,目标是东北四百里外的碎叶城,就在两天前,安西军高仙芝刚刚离开碎叶城。
李俶行在队伍中段,此刻这位年轻的皇长孙身着金盔金甲,骑在一匹雄骏的栗色马上,不时和身边的一名亲兵说着什么,亲兵,虽然衣甲和普通士兵并无二样,但目光冷峻,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种常人难及的威严,数百名士兵护卫在他们周围,甚至整支军队都是以他们
这名装扮成普通士兵模样的唐军正是大唐新任安西节度使、冠军大将军李清,他在昨日接到席元庆的快报,高仙芝回长安、康怀顺掌军权,抓捕了李嗣业,李清当即决定连夜赶赴碎叶城夺权。
席元庆既然逃脱,康怀顺当然会有所准备,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冲突,李清决定将广平王推到一线,自己则化装成小兵,隐藏在军中,经过一夜半天的行军,中午时分,碎叶城巍峨的城墙已隐隐在望。
离碎叶越近,李俶神情却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他此行不是去抚慰远征的将士,而是要协助李清夺取军权,这种斗争与冲突他是第一次经历,而他身旁的千余士兵虽然穿着万骑营的衣甲,但无一例外都是豆卢军的精锐,从长安来的人只剩他孤零零一个,实在令他忐忑不安。
李清在一旁看出了他的忧虑,不由微笑着安慰他道:“殿下不必担心,康怀顺暂领军权到现在不过三天时间。他还来不及建立自己的威望。若是李嗣业我会斟酌行事,可是康怀顺他差得远了。”
李俶苦笑一下,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做下去了,他挺直身子,打手帘向远方望去,城池在即,左首一里外是安西军原来的驻地,昨天已经全部撤回城。营地里还留有几顶破旧地帐篷在风中拼命摇晃。
忽然,李俶似乎看见碎叶城地城门打开了,从里面驰出一队骑兵,他心中一阵紧张,本能地回头看去,却发现身旁的李清已经没有了踪影。
骑兵队飞速靠近,为首两名军官满脸堆笑。在马上拱手道:“来人可是广平王殿下?”
“正是本王!”俶
两名军官对望一下,一人向李俶陪笑道:“大帅暂回长安,现在由康副帅主持军务。”
而另一人却闪到一旁仔细在军中查探。或许是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这名军官立刻向城门方向做了个手势,就听见马蹄声轰然响起,大队骑兵从城内涌出,飞快地胖中年男子。他长有一只又细又长的鹰勾鼻,身上穿着紧绷绷的军服,显得颇有点滑稽。
“行军司马康怀顺参见广平王殿下!”
康怀顺说着,目光却不放心地在李俶身后巡,果然不见李清的踪影,他这才放下心来,李嗣业被关押后,康怀顺唯一害怕的就是李清。他既害怕李清就在军中,可广平王他又不敢不迎。他是皇上的长孙,若伺候不周,他回去告一通状,自己地仕途可就完了。
思量再三,只好赌一把,赌李俶不会和李清同流合污,远远见李俶到了,他又派人先行查看,确定真的没有李清随行,他才肯出来迎接,他见李俶眼中微微有些不“大帅回京献俘,临行前将军务托付于卑职,又说殿下不日将至,命我好生接待,卑职适才在准备给殿下接风之事,顾而罪!”
李俶神思似乎有些恍惚,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前面带路吧!”
此时,李俶仿佛就是一个被李清牵着线的木偶,他不知道李清会在什么时候发动,只得在他的牵引下寒暄应付,一步一步向前走,最后等待着那幕后之人突然出现。
安西军已经驻扎在城内,几乎占去一半的民房,在高仙芝下驱逐令后,住在碎叶城内的大部分突厥人都已随拔汗那的军队南撤,整个城内显得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上撒满了不值钱地东西,一队一队的唐军在街上巡逻,防止刚撤进的大军趁机侵扰民宅,
一行人穿过军队驻扎的密集区,再往前走便渐渐看到了一些行人,这时,康怀顺见李俶身边地亲兵还跟着不到三百人,他这才彻底放心下来,急忙走到李俶身边,指着前方一座尚在营业的酒楼媚笑道:“卑职准备了几杯素酒给殿下接风,殿下能否赏脸?”
李俶借低头沉吟之机,目光迅速向后一扫,只见一大群亲兵护卫都集中在左首,想必李清就在里面,他便微微点头笑道:“我这些亲兵都一路饥渴,否能给他们也吃一顿!”
康怀顺大喜,他就怕李俶不答应,整栋酒楼都被他包下来,多几百人吃饭也无妨,“那请殿下随我来。”
片刻,三百多人簇拥着李俶涌进了店堂,店里的掌柜、伙计顿时忙碌起来,开坛倒酒、杀羊宰牛,大声吆喝唐军入席,但就在这时,怪异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大暗下来,三百名李俶的亲兵个个目光冷漠,他们密集地站立着,一动也不动,将康怀顺和他的几个亲兵困在中间。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康怀顺慌了神,他左右寻找李俶,却没有能看见李俶地身影。
“康司马,你就不要费心
李清从人群中冷笑着走了出来,他随下摘下铁盔,换上了一顶金盔。背着手斜睨着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死还是要活?”
康怀顺忽然看见李清,他惊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后腰被一张桌子抵住,他颤抖着手指着李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见到鬼一样。
碎叶城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一队一队的骑兵从街上飞驰而过,他们一遍又一遍在军队驻扎区厉声叫喊:“皇上有旨,封安西副都护李清为安西节度使。高大帅升官入朝!”
这太突然了,安西军的每一个营房都在议论此事,‘不是说大帅回京献俘吗?怎么是升官入朝,但不少人都知道,高仙芝确实升官了,消息在真真假假中传递,整个碎叶城都笼罩在疑惑之中。
帅帐内。近百名士兵挎刀列立在李清身后,新任安西节度使李清高据正位,在他左面站着惊魂未定的康怀顺,右面是正在念李隆基密旨的广平王李俶。
数十名安西军中高级将领被康怀顺临时召集。此刻他们都站在帐下,仔细地聆听着皇上地圣旨。
“.长史、沙州都督李清为安西节度使、冠军大将军、校检工部尚书,实领安西四镇兵马.
李俶读完,他将圣旨一收。便大声令道:“皇帝陛下圣旨已下,诸军可参见新任使君!”
虽然没有人怀疑这圣旨地真伪,但李清与高仙芝地矛盾,大多数人都略知一、二,大帅临走前并没有交代此事,而且他前脚刚走,李清后脚便来,这明显就是为了夺权。
在军队中。效忠主帅的情形有时还大过皇帝,所以李隆基在倒王忠嗣时。惟恐他手下地将士造反,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寻找接班者、等待机会。
今天也是一样,将官们个个沉默不语,谁也没有上前参见李清,要他们接受新的安西节度使,除非要高仙芝当众宣布。
沉默使大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帐内外一片寂静,只听见沉重的鼻息声,李俶发现形势不妙,他再一次高声道:“这是皇上的旨意,难道各位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依然是沉默,没有谁移动一下,也没有目光对视交流,众将地心中都似乎互通似的,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一般的冷漠,凝视着地面,空气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仿佛被压弯到极致的韧条,要么折断,要么猛烈反弹。
段秀实和武行素率领军士已经将大帐团团围住,横刀出鞘,只等一声令下便蜂拥杀入大帐,李清没有说话,他在等,等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这些将领依旧抗命不遵,那他也只能悉数杀之。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大敌当前,你们为何不从朝廷旨意!”
声到人道,魁梧高大地李嗣业大步跨入帐内,身上依稀还可以看出绳索捆绑的痕迹,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康怀顺,回头对众将道:“我们安西军不是谁的私军,而是朝廷的军队,应忠于皇帝陛下,现在大食在西、吐蕃在南,无不对我西域虎视眈眈,若此时生乱,不仅高大帅在朝中难以交代,更会给虎狼可趁之机,如果诸位不想造反地话,请随我参见新节度使大人。”
说罢,他上前一步,半跪着向李清行了一个军礼,昂声道:“末将李嗣业,参见节度使大人。”
李嗣业在安西军中威望极高,他的这一跪,首先忠于他的部下便跟着半跪下来,随即是康怀顺的下属,剩下的中级军官们也纷纷跪下,最后几个高仙芝的嫡系互相对视一眼,土蕃、大食地威胁他们并不在意,但高仙芝在朝中的安危他们却不能不考虑,若落下造反之名,高仙芝就会首先遭难,一边倒的形势使他们渐渐软了下来,皆默默地跟着躬身行礼。
直到此时,压在李清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下,他微笑着将诸将逐一扶起,高声对众人道:“我知道高帅一直待大伙不薄,或许各位对我尚有疑虑,现在我也不想说什么漂亮话,大家都是务实之人,我李清究竟如何,请大家以后慢慢细看,不过。”
说到‘不过’二字,李清的口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他盯着高仙芝的那几个嫡系心腹厉声道:“我既为主帅,当令出即行、令停则止,不容有一点含糊,若谁敢有半分懈怠,立斩不赦!”
众将心中凛然,一齐躬声道:“愿听大将军调遣!”
约半个时辰后,碎叶城大街上到处是唐军的队伍,骑兵、步兵、弓兵,交错而行,一队队整齐排列,推着辎重装备迅速向城外开去,不时有传令兵从黑压压的队伍旁飞驰而过,这是安西军在执行李清地第一条命令:留武行素率二千人驻扎碎叶,其余大军向拓折城进发.
李清在数百名亲兵的簇拥下出现在队伍中,虽然他已经控制了安西军,但人心未平,尤其要防止高仙芝地亲信紧急向高仙芝报信,使他中途折返,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亲信控制碎叶城,大军则进驻到拓折城,这样就算高仙芝归来,他也无法通过碎叶和白水城两道关隘.
队伍渐渐离开了碎叶城,这时,段秀实率十几名骑兵向中军飞驰而来,他跳下马快步走到李清面前,躬身道:“卑职得令前来!”
李清微微点头,他催马上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先行一步赶到拓折城,将车鼻施父子给我杀了,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