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的府第依然在宣义坊的老宅,他从前的家人奴仆都现在各个房间一大半都住着军士,他的家人和几个从安西带来的下人则住在后园的一个大院里,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李清得罪之人太多,他的家人必须实行最严密的保护。
李清回到自己府上时天已经黑尽,整个大街都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而他对面从前车辆排了长队的杨国忠宅此时也是黑漆漆一片,已经换了主人,现在是兵书尚书韦见素的新宅,只不过韦见素还没有来得及搬来。
李清的步伐开始加快,他已经近半年没有看见家人,妻子、女儿、儿子、小雨,还有李惊雁,想到李惊雁,李清的心里就一阵激动,倒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生的一对儿女,李惊雁在入秋后便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竟然是龙凤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据帘儿的信中说都长得极象自己,这让李清又惊又喜,这是遗传了他李家的基因,他的父亲就是双胞胎,没想到到自己却更进了一步,居然是龙凤胎。
进了府门,没有管家上来迎接,只有两排军士笔直地站着,一路走进去,也看不见一个丫鬟或仆人,还是一队队的士兵在交叉巡逻,偶然从某个角落里忽然冒出几个拎着强弩的军人,弄得李清郁闷不已,这哪里还是家,分明就是一座军营。
一直走到后院。才勉强看见一个丫鬟迎了上来,这是妻子赵帘贴身侍女,跟了她多年,所以李清倒也认识她,可是她见到自己并不高兴,脸上还显得有些悲伤,李清地心中紧了一下,千万别是家中出事了。
“青菊,家里出事吗?你怎么这副模样!”他向后看了看。紧张地问道:“夫人呢!她怎么不来接我?”
“公子!你可回来了,帘儿姐已经病倒三天了。”李清一抬头,只见小雨匆匆地赶来,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过去那个清涩、秀美的小雨已经消失了,她现在是另一种美,身材高挑而丰满。神态里总挂着一丝庸懒的笑意,可今天她却很焦急,帘儿姐本来只是一次伤风,可过了几天她的病势竟渐渐加重了,不停地咳嗽。偶然竟咳出血来。请了很多名医。大部分人都说这恐怕是肺里的毛病,是受寒气侵袭所致。
李清很少见小雨这么焦急。他也不想再多问。撒开腿便向屋里奔去,门没有关。留了一条缝,从门缝中只见自己的女儿端着个小瓷碗,正一勺一勺地给娘喂药,看见女儿弱小而懂事的背影,李清的鼻子不由一酸,眼眶渐渐地红了,这些年他东征西讨,欠家人实在太多。
李清慢慢推开门,妻子削瘦而苍白的脸庞呈现在他眼前,她正躺在床上,一手轻轻抚摸女儿地头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忽有所感,母女俩一齐回头向门口看去,只她的丈夫、她的父亲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微笑,可眼里却有泪花在闪烁。
“李郎,你终于回来了!”帘儿挣扎着要坐起来,可用力过猛,竟咳成一团,李庭月一面盯着爹爹咧嘴直哭,一边慌忙给娘捶打着后背。
李清心中一阵痛楚,一把将女儿抱起,坐到妻子旁边,一边用脸颊紧紧贴着女儿的小脸,一边轻轻给妻子捶打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帘儿才慢慢停止咳嗽,她勉强笑了一下,伸手给丈夫拭去脸上的眼泪,埋怨道:“看你!堂堂的大唐右相,竟象个孩子一样流泪,被外面的士兵们知道了,不笑你吗?”
李清苦笑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李庭月却将药碗端给爹爹,“药快凉了,快给娘喂了吧!”
李清接过小碗,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这才是爹爹地乖女儿,以后爹爹不会再和你们分开。”
“李郎不要再轻易许诺了,月月可都记着呢!”帘儿拍了拍女儿小脸,让她先去睡觉,李庭月却眷念地望了一眼爹爹,明显是不想走,李清摸了摸她的小头笑道:“去吧!爹爹这次说的是真的,不会再和你们分开。”
得了爹爹的再一次保证,李庭月才念念不舍地去了,女儿一走,帘儿却恍若变了一个人,她直勾勾地望着李清,忽然一头扑进他地怀中,哀哀地痛哭起来,“李郎,我可能要死了,孩子可怎么办啊!”
李清紧紧将她搂住,坚定地摇头道:“不会!你一向身体很好,可能是去年冬天你去大宛犒军时落下了病根,只要细心调养,你绝不会有事,以后府里地事情你尽量少过问,交给惊雁和小雨,你安心养病就是了。”
丈夫有力的胳膊和坚定地话语,无疑就是最好地药,帘儿哀哭声渐止,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索性象少女一样撒娇地躺在丈夫的怀中,不时伸手摸摸他地胡子,忽然她想起一事,对李清道:“惊雁已经生了孩子,你就应该给她一个名分了,虽然她从不提,可人家堂堂一个郡主,怎么能委身为妾,也亏你也想得出,我记得你曾说过安禄山有二妻,现在你手握大权,这点小事谁还敢说你?”
李清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事现在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不过她生的儿子却牵涉到自己一件大事,他将妻子服侍睡下了,又让小雨在一旁侍侯,这才在帘儿耳边道:“我去看看那一对孪生兄妹,晚上我再回来陪你。”
帘儿恋恋不舍地拉着李清的手,笑道:“今晚有小雨陪我,你就留在惊雁那边吧!明早再过来。”
李清点了点头,又叮嘱小雨几句,这才去了,事实上李惊雁就住在一旁。只隔了两个房间
她不想打扰李清与帘儿地相聚,所以才没过来。
一下子生了两个孩子,李惊雁明显胖了不少,倒真有一点唐画中仕女的韵味,见到李清,李惊雁份外高兴,急命乳母将孩子抱来。
两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不足两个月。睡得正香甜,红润的小脸蛋胖乎乎的,李清一手抱了一个,疼爱地看着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李郎,女孩儿的哭声又大又粗,可男孩儿却细声细气,有些颠倒了。”李惊雁见李清喜欢这两个孩子。心中一块石头也渐渐落地,她又道:“女孩儿我给她起名为李婉,这男孩儿需要你给他定下姓名。”
“叫李逸!”李清淡淡道,这个名字他在洛阳时便已经想好,他望着李惊雁再一次重复道:“叫李逸。逸兴瑞飞的‘逸’。”
“李逸?”李惊雁念了两遍。她忽然有些反应过来。“李郎,这不是皇室的名吗?”
李清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李惊雁见丈夫表情有些凝重,以为他是为帘儿的事情忧心。便命乳母将孩子抱走,她坐到李清身边,将头轻轻倚在他肩上,劝慰他道:“我们请了很多名医,皆说大姐地病只是难断根,每逢秋冬就会发作,只是需要用好药养着才行,但也不至于坏了性命,虽然穷人家难以负担,可咱们家大业大,这倒不是问题,你平日再多关心关心她,大姐心情好了,也就不会有什么事!”
“我知道,以后我不会再和你们分开!”
李清笑了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李惊雁一时心醉神迷,她伸出玉臂搂住丈夫的脖子,主动将香唇送去,李清紧紧地抱住她,随手将灯灭了。
夜色深沉,家人皆已入睡,李清却躺在床头,睁大眼睛望着屋顶,他无法入睡,他在想一件大事,这十几天来他一直在想这件事,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可如何对李惊雁开口,这才是让他头疼之处。
李清低头看了看李惊雁,她睡得正香甜,一络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白瓷般的脸庞,李清伸手替她将头发拨开,凝视了她片刻,轻轻一叹,翻身下了床,慢慢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一股清新而充满寒意的风迎面扑来。
他抬头望着漫天星斗,从天宝三年进京至今天已近十年,他一步步终于走到了今天,大权在握,控制了整个大唐的朝政,该是他大展宏图地时候了,安禄山的造反虽然给无数百姓带来痛苦,可它同样给予唐王朝以沉重的打击,原本根深缔固的各大利益集团,纷纷土崩瓦解,摇摇欲坠,正是进行一系列改革的时机。
李清一直认为,大唐后期衰败、灭亡甚至使宋积弱百年地根源就是安史之乱后形成地藩镇割据,而藩镇割据地本质其实就是地方与中央政权的博奕,周之灭亡、秦之灭亡、汉之灭亡、隋之灭亡、唐之灭亡、清之灭亡,无不是地方与朝廷矛盾尖锐地结果,所以避免中唐藩镇割据局势地出现,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是现在地重中之重。
虽然历史的发展和演变自有其规律,但他李清只需在最关键处拨动一下,后世中国逐渐衰败的历史就完全可以被改变,
现在,他需要长期掌握绝对的权力,他的各项改革才能够顺利实施。
就在李清望着满天的星斗思绪万千之际,一双洁白的胳膊将他腰环抱住,随即一个柔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后背,“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李清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夜空,半晌才徐徐道:“你大哥不是膝下无子吗?我将把逸儿过继给他,你可愿意?”
“你说什么!”李惊雁大吃一惊,睡意全消,她转到李清面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迟疑地问道:“你想把我的孩儿给大哥?”
李清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考虑了半个月,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
“不行!”李惊雁拼命地摇头,“他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大哥也不给,谁也不能将逸儿从我身边夺走!”
“惊雁,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听我给你解释。”
李清揽住她的腰坐到床头,低声安慰她道:“逸儿过继给你大哥只是名义上,在宗室的记录里留下这个名字,让他自然而然成为宁王的嫡嗣,过段时间我们全家都会搬到宁王府去,逸儿实际上还在你身边,再说你爹爹膝下无孙,这已经困绕他多年,这样一来,外孙变亲孙,他岂不是欣喜若狂,你也算尽了孝道。”
“这.游手好闲,不肯娶妻成家,她也知道父亲为无后一直烦恼不已,李清的办法虽然也可行,可孩子将来不再叫自己娘,这却让她无法接受,想到此,她的眼睛变红了,颤抖着声音道:“李郎,可是他将来不会叫我娘,而是叫姑母,这让我怎么能受得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李清依然负手望着夜空,声音苍凉而异常坚定,“我知道这个决定让你委屈,可就在不久的将来,你的儿子就会成为大唐之主,成为傲视四方的大唐天可汗,而我会成为他最忠心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