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深了,天空黑沉沉的,没有星光,屋舍中飘荡着薄,东城内除了城墙附近喧闹外,其他地方则寂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门关得紧紧的,屋子里一队唐朝骑兵从大街上飞驰而过,直向巫庙方向奔去,轰鸣的马蹄声惊散了薄雾,门缝中闪出无数双惊恐的目光,见是唐军,又放心下来,随即目光消失不见。
李清一马当先,在他怀里,那个少年尚在酣睡,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皮肤白皙,身子单薄,长长的睫毛颇象个女孩子,他是寒日进的独子,据他自己说名字叫寒爽,今年只有十一岁,按照双方的约定,寒日进将他送到唐军为质,将来也要送到长安读书。
巫庙前灯烛通明,几个教徒正准备关门,远远看一队骑兵奔来,赶紧进去报信,一队唐军很快便来到巫庙,李清翻身下马,少年一下子醒了,他害怕地望了一眼李清,见他的双臂向自己伸来,本能地往后一缩,却没能躲过,被李清一把抱下马来。
“别吓了孩子!”
闻讯出来的巫女看见寒爽脸上的惊恐,赶紧下来拉住他的手,“寒霜,你还认识我吗?”
寒爽看了看巫女,火光中见她眉目慈祥,依稀有些印象,这份印象立刻便化作依靠,象小鸟似的躲在她身后,怯生生地仔细打量李清。
李清将孩子交给她,沉声问道:“他确实是寒日进的儿子吗?”
巫女抚摩他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点点头笑道:“寒日进竟然将他的心头肉送来了,看来他是下了决心。”
“那就好,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我看他有些害怕,放在军营里不妥。”李清说完,却若有所感,下意识地向巫庙望去,却见大门处站着一名黑衣教徒,手扶在门上,脸上蒙着黑巾,只露一双美丽的眼睛,目光迷朦,正痴痴地凝视着他。
李清呆住了,他想跑上去,脚似被钉在地上,想喊她,喉咙里却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人才分别不到十日,就仿佛已过了千万年,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去吧!和她说几句。”
李清随着巫女上了台阶,慢慢走到她面前,阿婉慢慢将覆面的黑巾拿下,露出一张美奂绝伦的脸,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夺目的光彩将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甚至包过一丝黯然,她没有说话,只用纤细而冰凉的手轻轻握住李清的大手,体会那一份可依靠的温暖。
“孩子,我们到里面去。”
巫女搂着寒爽的肩,向庙内走去,寒爽却不住回头,呆呆地望着阿婉,眼中竟生出一分留恋。
走进厢房,李清一把抓过她,将她死死搂在怀中,疯狂而粗暴地亲吻她,仿佛蓄积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阿婉只‘嘤咛’一声,便迷失在他的狂热之中。
她忽然感到他的手伸进了衣内,似乎想到什么,惊慌地将他一把推开,气喘吁吁道:“我们不可以这样!”
李清心一下子变得冰冷,他缓缓转过身去,半天才漠然道:“这么说,你是决定当巫女了?”
阿婉感受到了他口气中的冷漠,心中异常难受,她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眼睛却红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想和你回长安,可是、可是.间,好吗?”
“那你要多少时间?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等我想通一些事,我便会去找你。”
“我看你真是被巫术迷了心窍!”
李清蓦然转身,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眼睛道:“你以为你真能瞒得过吗?你父亲很快便会知道你没死,他会将你抓回去,再作为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嫁给别人。”
阿婉摇摇头,“我不管他,他也抓不走我,我只想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是我终身的决定,我不想草率。”
她紧紧抓住李清的手,目光期盼而坚定,“我如果去找你,我就会跟你一辈子,我不稀罕什么名分,可你也要替我想一想,我也同样渴望做一点事情,求求你,不要逼我,好吗?”
李清一呆,他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阿婉,在这个男权的时代,在这个女人只是男人附庸的唐朝,他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竟然有一颗独立的心,他心中有些感动,可是又很难过,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可是他自己呢?
李清强挤笑容,抚摸着她的脸庞笑道:“我曾给巫女说过,去留都是你自己的事,若你想留下来,我也不会勉强,这话本来是说给她听的,现在却落在自己的头上。”
阿婉从脖子取下一串项链,挂在李清的胸前,呆呆地凝望着他,一颗泪珠悄悄滑下她那白瓷般的脸庞,忽然,她尽全力搂住他的脖子重重一吻,泪眼中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随即飞奔出去,美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神殿的尽头。
李清目送她背影消失,抚摸着胸前的项链,良久,他一咬牙,大步向大殿走去。
巫女站在神像之下,默默注视着他昂首阔步离去,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在希望中等待吧!李清,有些事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
寒归王大营内也已安静下来,从明天起恶战即将开始,士兵们吃了晚饭便早早归帐,几个值勤老兵聚在军门前等待换岗的人来,这时,一名高个儿士兵跑来,手里捧着几块刚刚烤好的肉,忙不迭对众人道:“一人一块,快些拿去!”
众人大喜,连忙伸手接了,狼吞虎咽大嚼起来,想必肚子都饿极了,那高个儿士兵眼一斜,却瞅见一名年纪最长的老兵正将烤肉偷偷朝怀里塞去,不由笑道:“阿旺大哥,你留不住的,这仗不定什么时候才结束,那时肉早坏了,先吃吧!吃饱了,明天跑快一点,还能保一条命。”
那个叫阿旺的老兵见被人发现,脸上一红,只得将肉取出,呐呐道:“我家还粮呢!只是家里那几个崽儿想吃点肉,本想上山去打些野味,却遇到打仗这事,被村长硬派了过来。”
“你家里有个屁的粮!”另一名老兵粗口骂道:“现在哪家的粮不都被征光了,你家还会有粮?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我们家就靠上山挖些过活,不饿死人就算不错了。”
“就是!现在又是青黄不接之际,家里就指望我能进山弄点山货,可偏偏又要打仗,打仗也罢了,可东城里还有我大伯,城墙上守军中还有我堂兄,大家说说,这叫什么事!”
这时高个儿士兵探头看了看,正好看见有几人朝这边快步走来,连忙道:“快别说了,有人来了!”
众人闻言都立刻低头不语,脚步声走近,只听一人笑道:“你们都回去睡觉吧!今晚我另派人来站岗。”大家认出是军师寒日进,纷纷站了起来。
寒日进似乎瘦了不少,神色显得有些憔悴,见众人不动,他笑着摆摆手道:“去吧!天已经不早了,早些去睡吧!”
既然军师发话,众人都各自回了营帐,见众人走远,寒日进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轻轻挥了挥手,手下迅速上前把住了军营大门,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暗暗忖道:“是时候了!”转身便向寒归王的大帐走去。
寒归王已经年愈五十,可他对女人的需求甚至比年轻人还要旺盛,他不喜欢住帐篷,外出行军打仗,一但驻扎的时间长一点,他总要人修建一座小小的城堡,用于安置他的随军姬妾,可这一次他却破天荒的没带女人,他想几天便结束战争,满载战俘和女人凯旋而归,他这样想也并非没有道理,前些日子他来东城已经发现了这座是城门,东城建在山上,没有护城河,只有一条浅浅的壕沟,只要顶住敌军的弓箭,就可以用巨木撞开城门,为此,他特地制作了一批阻挡箭矢的木兽,只待明天便可破城。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是亲兵低声喝问,然后便是寒日进的应答,是兄弟来了,正好要找他商量明天的战事,寒归王从座位上站起,只见门帘一挑,寒日进走了进来。
“营中情况如何?”
寒日进眼一扫,见帐内没有其他人,一只短剑悄悄从袖中滑出,他随口应道:“很好,没有什么事!”
寒归王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异常苍白,心中有些诧异,刚要问时,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是几声低嚎,立刻又归于安静。
“发生了什么事!”寒归王眉头一皱,大步朝帐外走去,忽然,他反应过来,猛地回头挥拳,可是已经晚了,肋下一凉,一把锋利的短剑没入体内,只剩柄露在外,寒归王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向后退去,手指着寒日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听见他歉然说了一句,“大哥,对不起!我也想做东之主。”
这是寒归王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自嘲的惨笑,嘴唇动了动,手颓然地落下,就此倒地死去。
寒日进一直到兄长死去,他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片刻,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射出两道炽热的目光,立刻冲出营帐大声喊叫,“有刺客!有刺客!”
他的手下也跟着叫喊,“抓住他!快抓住他!”
整个大营骚动起来,寒日进的心腹大将段如箭指挥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控制了军营,所有人一概不得离开大帐,将领们被请到了中军帐紧急议事,寒归王的人头已经被刺客割走,遗体上覆盖着黑布,被严密看管,不准任何人靠近,几个忠心于寒归王的将领也离奇失踪,在场的人面面相视,大家都多少看出了一点端倪,且不说当夜值勤的士兵都换成了寒日进的人,而且寒归王的亲兵全部被刺客杀死,这怎么可能,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寒日进就堂而皇之坐在帅座之上,毫无顾忌地发号施令,强烈地向大家暗示着什么。
约一个时辰后,在大营的一个角落,一支响箭飞向东城方向,发出尖利的啸声,刚从巫庙返回的李清仰视着这支响箭,一颗心悄然落下,寒日进已经得手。
次日清晨,巨大而沉闷的鼓声有节奏地敲响,驱散了薄雾,在空阔的山谷间回荡,寒归王大营全军举哀,开始缓缓撤军,城上守军都看得莫名其妙,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将一封信射上城楼,有士兵拾了交给寒崇道,寒崇道看罢,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李清走上前来微微笑道:“恭喜寒
,寒归王这一死,东王早晚是你囊中之物。”
寒崇道忽然醒悟,盯着李清道:“寒归王被刺,可是你派人干的?”
李清淡淡一笑,递给他一只木匣,“我见两寒相争,死伤惨重,便帮了你一把,只是寒日进无心恋战,既写信来求和,依我之见寒刺史若为百姓着想,就应了吧!”
寒崇道接过,狐疑地将木匣打开,手突然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木匣中的死对头,禁不住仰天大笑,仿佛多年的憋屈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渐渐地,他的笑声停止,眼睛射里出一道阴毒的目光,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不!这个天赐良机我岂能放过。”
他不再理会李清,回身大声吼叫,“火速集合队伍,随我出城杀敌!”
李清望着他极度兴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向身后的南霁云使了个眼色,南霁云会意,迅速转身上了城墙。
片刻后,东城城门大开,寒崇道率军掩杀出来,寒日进军似乎毫无准备,显得惊慌失措,在两军相距还有百步之时,寒日进军忽然转变了阵脚,后面惊慌的士兵向两边散来,露出队伍整齐、衣甲鲜明的大队主力,冷森森的长枪霍地端平,上千把弩箭瞄准追来之敌。
寒崇道忽然发现自己中计,惊得手上的刀都掉下了地,他连声喝令后退,但就在这时,在寒日进的身边,一支弩箭悄然射出,力道强劲,去势迅疾如电,直取寒崇道的面门,寒崇道的眼瞪如铜铃,眼睁睁地望着死神向自己扑来,却无力躲避,箭穿口而入,直透头颅,整个战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看着寒崇道的尸体慢慢从马上跌下,扑落到尘土之中。
寒日进猛然回头,紧盯着眼中冷酷无情的武行素,他心中异常震惊,蓦然间明白了李清为何要派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来做说客。
武行素若无其事地收回钢弩,仿佛他射死的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土鸡瓦狗,最后只微微向城墙上斜瞟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而在城墙上,南霁云遗憾地收回了弓箭,他左手高高举起,向前方伸出了大拇指,眼中流露出了少有的敬佩之色。
寒崇道一死,他的手下再无心恋战,将尸首抢回,逃回了东城,寒日进也不追赶,只缓缓撤军,在十里外重新扎下大营。
东城内几个将领意见相佐,吵成一团,性格急燥的要求立刻杀出城去,与敌军决一死战;老成稳重的则希望坚守城池,与敌人打持久战,他们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这时,巫女在大批百姓的簇拥下来到城门,她站在高处,向大家轻轻摆了摆手,争吵声立刻平息下来,倾听地位崇高的巫女的意见,她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决然:“既然我们都是大唐的臣民,那我们东城的未来就应交给唐朝特使李将军来决定。”
李清缓缓走出,眼睛环顾众人,在一片期盼的眼光中,他高声道:“为了大伙儿能平静生活,也为了寒人之间不再手足相残,我决定,接受寒日进的提议,大家坐下来议和,共同商讨寒人的未来,不准再打毫无意义的战争。”
他扫了一眼几个发出嘘声的将领,手在后背比了个手势,唐军立刻冲上,将几个军官团团围住,张弓搭箭,不准他们妄动。
李清冷笑一声道:“若有异议者,现在可以提,若胆敢在以后的议和中捣乱,那就休怪我辣手无情!”
几个将领见唐军士兵已经严阵以待,弓弩上的箭头闪着寒光,齐齐瞄准了自己,似乎只要自己敢说一声‘不!’就会乱箭齐发,再看百姓和士兵们,人人眼睛里都流露出对和平的向往,众将领知道议和已经是人心所向,心中的不满也只得强压下来。
李清见无人敢反对,便大声道:“好!既然无人反对,那我可以宣布,东城正式接受议和。”他话音刚落,周围便沸腾起来,在百姓和士兵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天宝四年三月,东寒人内讧中,由于唐王朝的有效干涉,南诏势力被排出东,寒归王和寒崇道随后死去,亲唐的寒日进异军突起,在唐朝的撮合下,南北寒人经过一个月的谈判,双方终于达成谅解,由寒日进任寒族大酋长,南北巫教合二为一,由巫月教巫女任合并后的巫教大祭司,随即朝廷圣旨到,封寒日进为南宁州都督、归德将军、东侯,又任命姚州长史张虔陀为昆州刺史,代表大唐管理东地区,协调南北两寒议和.
而李清则在停战五日后,接到了李隆基密旨,褒奖了他在东作出的巨大功绩,同时免去他太子舍人一职,命他专职武事,待南诏事毕后一并封赏,李清在与张虔陀办理交接后,便率领三百唐军向南诏的太和城飞驰而去。
注:因为字体原因,东的‘寒’实际应写为‘’。东争夺是史实,是唐朝与南诏关系的转折,历史上唐王朝用了李为特使而最终失败了,后果是南诏从此崛起。但在本书中,老高换了一个大唐特使,从而改变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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