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阴沉又冰寒。
黑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长街上,方若素手里双手捧着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一步一步走着。她眼神空洞,目光迷离,身上是一袭素色长裙。
来不及换下的描金绣花鞋在空旷的长街上发出“擦,擦”的细微声响,安静的天地间只余这没有韵律的声音在飘荡,听的人心里发慌。
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脑海中回荡起一个时辰前轩辕律在耳边说的话,她的心就仿佛被人紧紧箍住了一般痛的不能呼吸。
“你在朕身边这些年却无所出,整个朝廷都因为皇嗣的事声讨你,朕已经尽力了。”
“朕知道你心高气傲,断不能承受这宫里人的风言风语,所以回方家吧,朕会诏告天下淳熙皇后突染恶疾,救治无效离世的。”
“若薇虽然只跟了朕半年,却已经怀了皇嗣,全国上下对她都抱有很大的期待,若素,朕知道你是个宽厚明事理的人,定能明白朕的苦衷。”
苦衷……
是啊,她方若素明事理,所以就要承受被丈夫休掉的命运。方若薇温柔美貌,又幸运的怀了孩子,所以就能取代她当皇后。
方若素从来不在乎皇后的位子,更不在乎权利,从嫁给当年还是不受宠的大皇子的轩辕律的时候,她整颗心便充斥了他的身影,她爱他,为了他牺牲所有都愿意。
可如今,他亲手将休书递到了她的手里,还要扶持与她不和的大姐当皇后,那一瞬间,方若素突然就明白了,她这些年来的真心付出什么都不是,她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只是因为方若薇长了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眼泪无声滑落,大滴大滴的泪珠的滴落在手中休书上,很快那黄色的信封便被打湿了一大片。
方若素的心并没有因为哭出来而好过一点,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本就是庶出的女儿,能够当上皇后很多人都认为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娘亲和弟弟的日子也因为她的身份地位而好过很多。可如今她被休回家,方若薇又当了皇后,大娘鸡犬升天之下……
她不为自己担心,可娘亲和弟弟要怎么办呢?
现下,她唯一能庆幸的便是父亲并不在府中,否则指不定怎么怒骂咆哮呢!
距离方家的路越来越短,方若素的心也越来越纠结。她不想回家,却又无处可去。若是可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想踏进这个带给了她无数噩梦的地方,可娘亲和弟弟始终是她心中的牵挂,她不得不回去面对,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再拐过一个弯就能看到方府那富丽堂皇的宅子了,方若素心下忐忑,却突然疑惑皱皱眉。
这大半夜的,为何会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心思电转间,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终于,在转角的地方看到了方府的宅子,也看到了方府后院冲天的大火!
黑夜暗沉,方府如同在黑夜中不肯安睡的泼妇一般喧嚣吵闹,冲天火光照亮了一大片夜空,各种各样的救火呼声好似炸了锅的蚂蚁般吵个不停,距离着不近的路程,方若素便能清晰地听到惊慌失措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看着起火的方向,方若素的心微微一沉,某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头浮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脚下却加快了步子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她用力拍打着大门,看门小厮见到是她回来,惊讶了片刻赶忙惊慌失措地开门。这些人还不知道她被休的事情,还当她是皇后一般礼待她,只是奇怪为何皇后娘娘会大半夜一个人跑回来。
方若素没有心情理会这些,赶忙询问道:“哪里起火了?”
小厮恭声答道:“回皇后的话,是库房起火了,大夫人已经命人救火了!”
库房?
方若素疑惑地挑挑眉,心中那窒息一般的慌乱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
提起裙摆朝着娘亲所住的锦仁轩方向跑去,方若素的大脑已经乱作了一团,她总觉得这场火烧的蹊跷。
为何早不烧,晚不烧,偏偏要赶在爹爹不在京都,她又刚刚被休的空档烧?
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她脚步如飞,苍白的脸色,决绝的神态如同明知前方燃烧着熊熊火焰却依旧赴死的飞蛾。
还没进锦仁轩,她便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声,那个哭声她太熟悉了,正是娘亲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她赶忙冲了过去,门口守着负责看守的五大三粗的女人原本想要出来拦截,却在见到是她的时候冷笑一声,任由她冲了进去。
“夫人,妾身自知身份低微,这些年来一直对您礼敬有加,就连素儿当上了皇后,妾身也没有仗势凌人,依旧当您是大姐照拂着,不曾给你脸色看!可是为何,素儿刚一失势你就迫不及待地来害我!”
方若素听到娘亲的声音,那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悲痛与尖锐,似乎是将长久以来的不满与压抑都爆发出来了一般,娘亲的眸子闪烁着仇恨的光,那悲伤的脸上彻骨的恨意是方若素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不远处冲天的火光如同毒蛇吞吐着芯子,暗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灭,闪烁不定,将她得意的笑脸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你还敢提当初的事?一个下贱的妾生的下贱女儿能够当几年的皇后真是闻所未闻的笑话,瞧瞧你们母女两个那几年得瑟的,就连我这个正妻见了你们都要低头行礼!”
每当提起当年的事,大夫人便如同咽下了只活苍蝇一般恶心,说出的话也越发怨恨恶毒:“可就算方若素那个贱人当了皇后又如何?皇上还不是被我的薇儿的美貌所吸引,若不是当年我看走眼没让薇儿嫁给皇上,你们一对贱人母女又怎么会作威作福那么多年?!”
指着李秀梅身侧的小小男孩儿的身影,她更加怨恨了:“你又怎么会有机会生下这个小贱胚子!本夫人告诉你,贱人永远都是贱人,即使是踩了狗屎运,这个家也永远轮不到你们贱人母子来做主!”
将大夫人狰狞的表情看在眼里,方若素的心变的冰凉。目光在场上扫视一圈,她的心越来越沉重,终于在视线接触到被娘亲的身影挡在身侧的躺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时沉入了谷底。
眼泪不受控制地上涌,她狂奔几步上前扑到娘亲身侧,看着躺在地上那个脸色青白的小小身影,颤抖着问道:“娘亲,弟弟他……他怎么了?”
那个小小的身体,不过半米高,身子脸颊都是肉嘟嘟粉嫩嫩的,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可爱极了。
曾经,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方若素的心,每当他露出痴痴的笑容啃着胖乎乎的小手,用只还没长齐的小牙齿啃食着自己手上的嫩肉,露出品尝美味佳肴一般的享受笑容时,方若素就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可是,她那个软软的,可爱的,一笑起来就会有两个小酒窝的弟弟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为什么他的脸上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为什么他不睁开眼睛看她?
脑海中一片空白,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方若素仿若置身于极地的冰川之中一般,冷的发抖。她满眼满心都是躺在地上那没有生气了的小小人儿,却没有发现李秀梅那已经死灰了的眸子里迸发出来的强烈恨意。
“素儿……你真的被……”
虽然早已听大夫人说过女儿被休的消息,可李秀梅一直固执地相信那是大夫人为了打击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话。如今亲眼见到方若素净身出户,她终于明白,自己当作宝贝一样的女儿被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扫地出门了!
并且,不久之后,那个本该是女儿夫婿的人便会诏告天下,让方若薇当皇后!
心爱的儿子惨死,女儿又惨遭休弃,往日懦弱的李秀梅怒从心气,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瞪着大夫人,她突然飞扑上前,想要掐住大夫人的脖子!
大夫人一惊,被这瞬间的变故傻下了,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幸好一旁的妈妈反应过来将她拉到一边去,她这才逃过一劫。
劫后余生的大夫人怒不可遏,那张保养的不错的脸因为李秀梅的动作气的扭曲起来,原本还算的上清秀耐看的脸此刻狰狞如同地狱里跳出来的恶魔。
“你这个贱人,竟然想要杀本夫人?!”
气的浑身颤抖,大夫人对身旁的人命令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意图不轨的贱人!”
眼见娘亲被人拉开按在地上,有两个家丁拿着手臂粗的棍子面无表情地分立在娘亲两侧高高举起棍子,方若素的心都要被人捏碎了。
她急急跑到大夫人跟前跪下,抓住大夫人的裙摆乞求道:“大娘,手下留情啊!若安已经死了,您难道还要打死娘亲吗?待到爹爹回来,你又怎么跟他交代?”
大夫人嫌恶地踹开跪在脚边的人,唇角勾起嘲讽的笑:“你以为老爷还会在意你这个给他丢尽了脸面的女儿吗?哼,你是若是被别人休掉了,老爷还会看在那仅有的一点儿利用价值的分儿上留下你,可休了你的人是皇上,当今天子!皇上的东西,哪怕是扔掉不用了,也没人敢再要你!”
方若素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眼前黑暗一片,因为她知道,大夫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像你这样没用的破烂货,老爷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斜眼瞥了瞥躺在一旁已经失去了生气的方若安,大夫人眸中闪烁着报复得逞后的快意:“至于这个小贱人的死,老爷或许真的会在意,可那又怎么样?过几天薇儿便是新封的皇后,本夫人是皇后的生母,老爷再怎么愤怒也不会真的追究。”
身体晃了晃,方若素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恨与凄凉却铺天盖地,险些将她仅有的理智吞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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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老天对她和娘亲如此不公?为什么要对小弟如此残忍?为什么她善良了一辈子,最后却连自己至亲的人都保不住?!
“啊!!”
突然,一声痛呼将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她回头看去,只见木棍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娘亲的身体如同冬日里破败的落叶摇摇欲坠,在棍棒下瑟瑟发抖着。
“嘭!”
“嘭!”
“嘭!”
木棍重重击打在娘亲身上,根本没有留手,没几下娘亲素净的衣衫上便绽开了血花。那鲜红的颜色在火光照耀下是那般刺眼,方若素指尖深深嵌进了掌心也毫无所觉。
“不要!”
方若素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煎熬,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了上去扑到李秀梅的身上,两个行刑的人愣了愣,却在大夫人示意继续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落下手中的棍子。
一下,两下,三下……
方若素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落下了多少棍子,从一开始的疼痛到麻木,再到如今的意识模糊,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轻,好似要离开身体了一般。
要死了吗?
她心中不觉沉痛,只升起了即将要解脱的轻松。
也许死后便能和弟弟和娘亲永远在一起了吧?
若是有来生,她发誓定不再如此善良隐忍,她要化作最锋锐的利剑,永远守护她们,任何妄图伤害她们的人,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