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柔的拂过,仍旧带着夏日尚未完全退却的炎热。
慕汐阁的院子里中却仍旧繁花似锦,垂柳依依;假山上,灌木郁郁葱葱,湖中心,睡莲似开未开;从阁楼上凭栏望去,当真说得上是秋日余晖,斜阳脉脉。
顾瑾汐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医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半夏闲聊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年二哥、三哥接连丧身战场之前的感应般;空落落带着隐痛可又具体说不上来的心悸,是自己的至亲出事了,难道?
“小姐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半夏捧着茶杯甜点过来的时候,见到顾瑾汐那面色惨白身子还微微颤抖着的模样,顿时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赶紧伸出手探了探顾瑾汐额头的温度,双目圆瞪,“我这就去找林大夫!”
“不用了!我没事。”
顾瑾汐伸出手拉住欲朝门口去的半夏,摇摇头。
“可是小姐,您……”
半夏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眼底还带着浓浓的担忧。
“真的没事。”
闭上眼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那七上八下掉得慌张,顾瑾汐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半夏,“这两日府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啊!”
半夏眉头紧锁着,带着浓浓的不解。
“对了,苏家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顾瑾汐垂下眼睑,右手不自觉的抚上左腕儿间那串清净琉璃珠,眸底幽深晦暗,似乎泛着若有似无的流波,语气听似平淡无奇,可仔细听来却又不是那么一股子味道。
“许是因为水土不服,昨儿苏老太爷的身子有些不适,林大夫已经去看过了,苏老太太原本想来探望您可又着实走不开。至于苏老爷和苏夫人听说在落幽阁狠是大打出手了一番,虽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但两个人都受了些轻伤现在总算是安分了下来。”半夏低着头,语气似乎带着些许嘲讽的味道,说着她稍顿这才接着道,“倒是惜柔公主那边,这两日跟表小姐和顾老夫人都走得很近。”
“嗯——”
顾瑾汐略微沉吟片刻,将手中的医书往旁边的软枕后一塞,猛的起身,“我去主院看看。”
“诶,小姐,您等等。”半夏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看着顾瑾汐那脚步不停的背影,轻声呼唤着,“小姐,奴婢与您一道。”
叶贞娘刚从叶岸处拿了消息,忧心匆匆正准备给顾瑾汐说说;可谁知当到慕汐阁中房间的大门口处,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被来人撞了个满怀,还想呵斥来着,低下头却看到顾瑾汐那张苍白的脸,表情非常难看。
“小姐您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瑾汐摇摇头,眼底有着刹那的茫然,“我不知道,可是有些担心,我去主院瞧瞧。”
“呼……”
终于从楼上追下来的半夏看到顾瑾汐和叶贞娘,顿时心都放下了大半,抬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小姐,您倒是慢点,若是摔倒了,到时候不说老爷,就是两位少爷也不会饶了奴婢的。”
“嗯?”叶贞娘眉头紧皱,“那贞娘跟您一起吧。”
“也好。”顾瑾汐点点头。
三人同行,边走边说。
前天苏家刚来的时候就跟顾瑾汐闹上了不愉快,后来苏岑和惜柔公主有过接触她不是不知道,那两个女人有野心,有手段,但想要算计楚凌阳他们倒还差了些,至于顾淮,就算她们想要有什么行动,在顾国公府她也能很快的知道,可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什么重要的人要失去了般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了。
主院中。
一如既往的平静,所有的下人都低着头面色恭谨来来往往,比起慕汐阁,比起其他院子的下人,这里的都是最守礼、最老实,同时也是最安分的一批下人。
“汐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刚走到主院门口,就看到傅管家面色有些扭曲地走过来,神色似乎有些紧张,言行中似乎是不想让顾瑾汐去到主院。
“我想我娘和弟弟了,过来看看不行?”
似乎是应正了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傅管家的态度让她越发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可她往左边,傅管家也往左边;她往右边,傅管家也往右边;顾瑾汐不觉有些恼火,“傅管家,你到底想干嘛?”
“这……”
傅管家抬起头,开满菊花的老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老爷和别人在谈事情,小姐您就这样横冲直撞的跑进去有些不合适吧?”
“不合适?”顾瑾汐眼尾轻挑看着傅管家。
“嗯嗯。”傅管家以为顾瑾汐这是态度松动了赶紧点头道,“要不等老爷谈完事情,您换个时辰再来?”
顾瑾汐顿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以往怎么没有发现傅管家竟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顿时嘴角斜勾,朝着傅管家淡淡的笑着,“要不我改日再来?”
“好啊,好啊!”傅管家顿时点头如捣蒜。
“想得倒美!”顾瑾汐脸上笑容尽去,语气也陡然变得狠戾,“本小姐今儿还非进去不可了。”
“……”
傅管家顿时老脸上挂着不知道多少个苦瓜,看着顾瑾汐,“汐小姐求求您就体谅体谅老奴吧。”
“是爹吩咐的?”顾瑾汐低下头。
“呃……”
傅管家顿时眼神有些飘忽,“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
顾瑾汐可是顾不了那么多,竟然不许自己去主院,说明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顾淮不希望她知道,难道是跟她有关,如果真的是有至亲出事,府上却并没有什么大动静,难道……难道是大哥出事了?
想到这里,顾瑾汐刚因为傅管家的插科打诨平静下来的心猛然又悬到了嗓子眼儿,转头看着叶贞娘,“贞娘,这里就交给你了,半夏我们走。”
“呃,不!汐小姐,您回来!”
傅管家眼睁睁的看着顾瑾汐离开的背影,顿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想要追上去可偏偏叶贞娘就挡在前头,跟叶贞娘动手?他胆子小,如今这顾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贞娘易惹,大熊难缠”的道理。
当顾瑾汐到的时候,顾淮、苏怡甚至顾子骞、顾子楚都坐在花厅,在旁边还有个瞧着有些面熟的老妇人,头发有些花白,面容颓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似乎是哭过了,眼眶有些红,有些肿,脸上也泪迹斑斑的。
“汐儿,你怎么来了?”
顾淮低着头,看着那坐在旁边的中年妇女,这才有些紧张地看着顾瑾汐。
“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瑾汐低着头,眼底似乎带着些许不解看着神色紧张的顾淮,还有直勾勾盯着顾瑾汐,好似她本不应该,亦或者他们希望她不要出现般的苏怡和顾家兄弟。
“没什么事情,你身子不好,快回房好好养着。”
不等旁人开口,顾淮就立刻开口,言语间竟是带着赶人的态度,“半夏,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小姐的?知道她身子不好,还敢让她出来?”
“奴,奴婢……”
半夏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愣怔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轻轻扯了扯顾瑾汐的衣袖,“小,小姐,我们回去吧。”
“爹!”顾瑾汐闭上眼深吸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的?”
“顾小姐!”
除了刚进屋的时候看了那老妇人一眼,后面因为担心是不是在钦命前往江南的顾子齐出事,心一直紧紧的悬着,早就将那老妇人给抛诸脑后,知道她现在开口。
顾瑾汐闻言,颦眉蹙頞,眼神似乎带着疑惑,“您是?”
“我,我是谢逸的奶奶。你,你……难道不记得了?”老妇人看着顾瑾汐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眼眶通红却泛着精光,“顾小姐,我,我求你了。”
“砰——”
话未说完,谢老夫人竟然直接跪倒在地上,泪又顺着脸颊不断的往下流着。
“这,谢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顾瑾汐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那可是谢老夫人,先帝帝师的结发妻子,她赶紧手忙脚乱的上前,“谢老夫人您快起来,快起来。”
“顾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
谢老夫人跪在地上,任由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搀扶却仍旧不起身,抬起头双眼看着顾瑾汐带着浓浓的希翼般。
“好,好,好,我答应您,您先起来吧。”顾瑾汐无法。
“汐儿,你!”顾淮闻言却是立刻紧张着,看着顾瑾汐连语气都染上了三分厉色。
看着谢老夫人这般模样,顾瑾汐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可回想上次看到谢逸的时候,他的病情应该没有这么严重才是,难道是其他事情?“谢老夫人您这般,可是让瑾汐心中有愧,您这不是折瑾汐的福寿吗?”
“谢老夫人。”顾淮的面色也微微有些沉着,面色难看。
直到听到顾瑾汐松口答应了之后,谢老夫人这才顺着顾瑾汐搀扶的力道起身,可就算起身了拉着顾瑾汐衣袖的手却仍旧没有放开,“顾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我不应该强忍所难,但,但是……”说着,她眼眶通红,似乎有些哽咽,“我们家逸儿,他,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自幼就,就……都怪我,都怪我!”
“谢老夫人您别难过了,会好起来的。”顾瑾汐抬手拿出手帕轻轻给她擦拭着眼角的泪,不知道为什么对谢老夫人她总有股莫名的感觉,就如同当初在江府的花园看到谢逸发病时,纵使带着目的,可她心中却有些不忍。
好像看到他那样的疼痛,自己的心里也是闷闷的难受。
谢老夫人拉着顾瑾汐的手,转头看着面色难看的顾淮和苏怡,又看着神色不明的顾子骞和顾子楚,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愧色,“顾国公,顾夫人,抱歉。我……”
“我知道你们想保护顾小姐,可是逸儿,逸儿他……”谢老夫人说着声音哽咽着,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站在旁边的老嬷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我家小少爷自来就命苦,原本好好的身子说不能站起来就站不起来了,偏偏又非常的懂事,从来不让旁人操心。前些时候,我家夫人总说做梦梦到自己失踪的女儿,小少爷就一直派人寻找,好不容易有了些消息;几天前,小少爷还开心的跟我们说,二小姐快找到了,可……可就在昨天……”
“流枫身负重伤,好不容易才将一紧奄奄一息的逸儿送回来,我,我……”谢老夫人捂着胸口,眼泪不断的往外流着,“我真的……”
顾瑾汐低下头,眼神闪了闪,抬手捂着胸口那股心悸的感觉仍旧未褪,嗓音有些低,有些沉,不复先前的清雅,“那你们应该知道谢逸他之所以不能行走是因为……”
“我……”谢老夫人低下头。
“能够对谢家动手的人,谢老夫人您和谢大学士都知道,又何苦要为难我们。”顾淮面色有些难看,“纵使那个人对谢府有忌惮,可宋院正,宋家却是正值之人,汐儿不过是个孩子,您这样我们……”
顾子骞转头看着顾瑾汐,“妹妹,你……”
“嗯,我知道。”顾瑾汐点点头。
“那你还……”顾淮看着顾瑾汐,这丫头眼看着粉嫩嫩的一团,眼看着就长大了。可长大了,却偏偏,连他这个做爹的都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学了一身的本事,又到底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甚至连他们都不甚清楚的事情。
“顾小姐!”谢老夫人紧张兮兮的看着顾瑾汐,生怕她后悔般。
顾瑾汐低下头看着谢老夫人,“我回去准备准备,这个药丸你回去之后给谢逸服下,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今夜,子时,我会去的。”
“子时?”谢老夫人似乎有些吃惊。
“谢老夫人抱歉,瑾汐有瑾汐的难处。”顾瑾汐低下头。
“好,好,好。子时就子时。”谢老夫人连连点头,到底是已经年近七旬的人了,纵使保养得很好看着不过五十来岁的模样,可进过这连番的大喜大悲,脸上越发的显得老态,“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顾瑾汐点点头,“贞娘,送谢老夫人回府。”
语气带着点点凉意,似乎有些幽深。
“是。”叶贞娘低下头。
“不,不用了。”谢老夫人连连罢手。
“谢老夫人,请吧。”叶贞娘却态度执拗,朝谢老夫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谢老夫人无法,转头看着顾瑾汐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有看她,想了想,只能在嬷嬷的搀扶下,老态龙钟地朝着门口走去。
送走谢老夫人。
顾淮满心不赞同的看着顾瑾汐,“汐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顾瑾汐低下头闭上眼深吸口气,良久才抬起头看着他,“虽然我并不知道当今手握权柄的那位对谢家为什么这般忌惮,但正所谓唇亡齿寒,咱们顾家未必就如同旁人看到的那般光鲜亮丽,这一点,爹爹不应该最有体会的吗?”
“你既然知道还……”顾淮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谢逸曾经帮过我。”顾瑾汐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更何况,您难道不觉得的奇怪吗?”
“嗯?”顾淮不解。
“谢家失踪的女儿,谢逸双腿突然患病。”顾瑾汐低下头,声线始终低沉,“谢家为什么突然闭门谢客二十年?”
顾淮顿时眉宇微微颦蹙着,“这……”
“如果女儿猜得不错,怕是这一切都跟先帝帝师有关。”顾瑾汐脑子里猛然响起前世,那是她与秦襄还没有彻底闹得撕破脸皮之前,顾瑾澜已经入住了襄王府,她曾经又一次听到秦襄在给顾瑾澜说什么,监视谢逸,寻找之类的;只可惜没有听完就被他们发现,当时的她对秦襄情根深种,看到秦襄和顾瑾澜抱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知道,狠是大吵大闹了一番。现在仔细想来,谢逸一直在寻找的不就是谢家失踪的女儿,难道谢家失踪的女儿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顾淮低着头,面色有些苍白,“汐儿你……”
“谢逸中毒二十载,那毒性虽然会让他瘫痪成为废人,但于生命却是无碍。”顾瑾汐低着头,低声喃喃着“可他怎么会突然就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流枫的武功虽然说不上登峰造极,但在外面也是少有敌手,更何况谢逸虽然双腿不行,但武力却是不差的,这两个人怎么会突然都身受重伤,性命垂危,难道爹爹你就没有想过?”
顾子楚皱着眉头,“会不会是遇上了贼匪流寇,所以……”
“二哥你太天真了。”顾瑾汐低下头,“整个凉都城方圆别说百里,就是千里之内的贼匪流寇都早已经被荡得干干净净,再说谢家公子虽然少有露面但却是赫赫有名,谁胆敢公然对他下手,不要命了吗?”
“所以妹妹,你的意思是?”顾子骞顿时尾音扬起,眼底似乎带着震惊。
“嗯。”顾瑾汐点点头,“所以我大胆的猜测,谢逸定是寻到了关于谢家当年失踪女儿的消息。可谢家失踪的女儿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亦或者,是有人不希望他揭穿谢家女儿现在的身份,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顾淮听了,顿时身子僵了僵。
“爹爹,你知道是不是?”感受到顾淮面色的变化,顾瑾汐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爹!”顾子骞也看着他。
顾淮低下头,“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情。”
“可现在我们已经深陷其中了。”顾瑾汐低下头,“当年谢家女儿的失踪跟上面那位有关,是不是?”
顾淮闭上眼深吸口气,艰难的点点头。
“还有呢?”顾瑾汐上前一步逼问。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女儿,就算她名好身在了帝师谢家,但也不至于让那位忌惮到如此境地,让他花费大力气将谢家的女儿弄走,还将谢逸给弄得……
“唔——”
陡然屋内传来一声闷哼。
其他几人转过头去,却发现坐在旁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苏怡此刻面色苍白,难看到了极致,她的手还紧紧的捂着胸口,非常难受般。
顾瑾汐顿时就急了,“娘,娘,您没事吧?”
“苏苏!”顾淮赶紧将苏怡打横抱起。
顾子骞和顾子楚也不约而同的起身上前。
“快将娘送回房去。”顾瑾汐低下头,面色有些难看。
“妹妹,快!”顾子骞拉着顾瑾汐,直到顾瑾汐给苏怡诊过脉之后,众人都紧张兮兮地看着她,“汐儿怎么样,你娘没事吧?”
顾瑾汐摇摇头,只是心却非常的凝重,“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顾淮连连点头。
“娘您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顾瑾汐拉着苏怡的手轻轻拍了拍。
顾淮看着这样的顾瑾汐,心里盘算着,“罢了,我们去书房说吧。”
“好。”顾瑾汐点头。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苏怡却猛的抓住顾瑾汐的手,“汐儿!”
“娘,怎么了,您还有什么事情吗?”顾瑾汐眉宇微微颦蹙着,面带不解。
“万事小心。”苏怡轻声叮嘱着。
“嗯,我明白的。”
来到书房的时候,父子兄妹四人皆正襟危坐,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气氛诡异非常。
顾瑾汐轻轻抚弄着手腕儿间的清净琉璃珠,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转头看着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有一口的顾淮,“爹?”
“哎。”顾淮低下头,“其实这件事情我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
顾瑾汐双手捧着茶杯,掩去眼底那抹深思,静静的听着。
“汐儿,听爹爹一句劝,那些事情你还是少掺和得好。”顾淮看着顾瑾汐,心却始终高高的悬着,怎么都有些放心不下。
顾瑾汐薄唇微微抿着,“其实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顾子骞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
“我觉得谢逸定然是已经查到了谢家失踪女儿现在的身份,但当年那个让谢家女儿失踪的人却不希望他揭开她的身份。”顾瑾汐这话说得极是拗口,自己都快给自己弄得糊涂了,抬起头看着顾淮和顾子骞兄弟二人,“你们想,既然是这样,谢逸和流枫为什么会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也就说得过去了。”
“话虽这么说,可那谢家失踪的女儿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揭穿对他有什么好处?”顾子楚低着头,小声嘟哝着,“与其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的,还不如等谢逸清醒就真相大白了。”
顾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汐儿,你有几分把握?”
“七分吧。”没有查探过谢逸的伤势,顾瑾汐并不敢冒大。
“那就好。”顾淮点点头,“凡事不要勉强,关于你的医术……”
说来真是好笑,顾瑾汐身负非凡医术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低下头,看来是自己往日太忽略她了吗?
顾瑾汐闻言,身子僵了僵,“爹爹,我……”
“你不想说爹爹也不逼你。”顾淮摇摇头,面色有些颓然,“你做的是对的,太过锋芒毕露只会招惹更多的猜忌和威胁,不如韬光养晦,才是这凉都的生存之道。”
“爹爹,我明白的。”顾瑾汐闭上眼深吸口气。
“罢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夜,或许会是场硬仗。”顾淮抬起头罢了罢手。
“那汐儿就先告退了。”顾瑾汐低着头。
顾子楚有心想要追文,可顾淮都发话了他也只能生生忍了,只是心里对谢逸却是有些恼恨,竟然让自家宝贝妹妹这么辛苦,到半夜去给他诊治,等他病好了,哼!
从主院出来,刚好看到不依不挠的钱氏和苏岑,傅管家正领着人将他们拦在大门口处。
看到顾瑾汐从里面出来,钱氏顿时就夹着嗓子,“哟,傅管家你不是说不让任何人进去吗?那她顾瑾汐是怎么进去的,别告诉我她是长了翅膀从天上飞进去的。”
“呃,这……”
傅管家顿时有些赧然,额头上浮起三条黑线,抬起衣袖擦了擦那本不存在的汗珠。
“哟,这不是大舅母么?”
顾瑾汐心里装着事情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钱氏和苏岑面色更是难看,“听说大舅母昨儿受了不轻的伤,不在院子里好好养着,这太阳大得,如果伤口爆嗮之后恶化留了疤痕,那可就不好了,您说是吧?”
“你……”
钱氏听了,顿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顾瑾汐,这就是苏怡教你的待客之道?”
“大舅母!”顾瑾汐猛然轻喝一声,“我娘可是圣上钦封的二品诰命,这平民侮辱诰命夫人,要不要我这做外侄女的教教你,是什么罪?”
傅管家听了,立刻在旁边借口道,“大不敬之罪,轻则张嘴,重则紧闭。”
“你,你敢!”
钱氏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此刻听了也有些后怕,就算死鸭子嘴硬可话的底气却是弱了不少,看着顾瑾汐,眼底带着浓浓的不屑,“哼,算了岑儿,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爹爹跟旁人谈的可都是国家大事,如果大舅母不但心被大内侍卫当做敌国奸细,想要去听,也不是不可以。”顾瑾汐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朝钱氏做了个请的姿势,“傅管家,既然人家想进去,就让她进去吧。”
“这,不,不用了。”
钱氏罢了罢手,心里却泛着嘀咕,怎么只是想进去跟苏怡好好“理论”一番,联络联络感情,也会被当做敌国奸细给处置了?
“顾瑾汐,你吓唬谁呢!”
苏岑面色非常的难看,拉着钱氏的手。
“岑表姐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进去试试。”顾瑾汐抬手捂着唇轻笑一声,“听说岑表姐先前与凉都不少达官贵女走得很近,怎么难道她们没有告诉你,在家里的长辈谈论公事的时候,都必须全都退避的?”
苏岑闻言,低下头眸色闪了闪,看着顾瑾汐那得意的模样,恨不能冲上去将那张脸给撕得稀巴烂,可到底也只能想想,深吸口气将怒火压下去。
三日,就只有三日了。
等顾子安满月礼的时候,她倒要看看,到时候她要怎么面对那些人的嘲讽和嘲笑,想到到时候顾瑾汐会比她之前在御花园中更难堪,更遭人鄙视,更让人瞧不起,甚至会被凉都城的人口水淹死,苏岑就觉得心中快慰非常,“哼,算你狠。娘,我们走。”
“小姐。”看着钱氏、苏岑离开的背影,半夏眉头紧皱,面色难看,“您怎么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顾瑾汐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
但现在的苏怡明显心中还没有放下苏家对她的救命之恩,想想也是,如果当初不是苏家收养了她,身为孤女的她怕是早就已经沦落到了那些肮脏的地方,或者……在那样的年代,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之数呢。对苏家,她并非不感恩,但一码归一码,她已经饶过苏岑一次了,再有下次,哼!
当顾瑾汐回到慕汐阁的时候,叶贞娘早就已经等在房间里。
任由半夏服侍着换上一套清凉夸大的常服之后,顾瑾汐转头看着叶贞娘,“怎么样,情况如何?”
“情况如小姐所料,谢家有不少人监视。”叶贞娘的面色有些难看。
“那谢安怎么说?”
让叶贞娘送谢老夫人回去,并非出于礼节,也不是其他;既然答应了要去给谢逸诊治,那她就必须将自己的风险给降到最小;先前去龙陵山的时候就险些暴露,好在这几日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想来如叶贞娘所说,因为千年寒玉和极阴寒潭,药婵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极慢极慢,蛊虫的活力也大大降低,那背后的人想要通过母蛊感受子蛊的存在本就困难。只是谢家,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已经答应会将人给清理掉。”叶贞娘边给顾瑾汐倒了杯茶,边接着道,“阿岸已经发现了在谢家外面监视的三路人马,不过贞娘担心,那些人的主子发现异常之后会引起警觉所以让阿岸监视着,按兵没动。”
顾瑾汐带你点头,“贞娘你考虑得非常周全,晚上的路线都安排好了吗?”
“嗯。”叶贞娘点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顾瑾汐面带不解。
“在谢家,贞娘好像发现了……”叶贞娘有些迟疑。
“嗯?”顾瑾汐不解。
“在送谢老夫人回去之后,贞娘顺便去取了点谢公子的血样,想着小姐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叶贞娘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入手温润的玉瓶,递给顾瑾汐,“可是贞娘进去之后才发现,谢家似乎也有人懂得针灸之术,纵然谢公子仍旧昏迷不醒,时不时的还会七窍流血,可贞娘看过,他的脉搏非常的平稳,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顾瑾汐闻言,顿时眉头紧皱,“哦?”
“嗯。”叶贞娘点点头,“小姐可以看一下这个血样。”
“说说你检查的结果吧。”顾瑾汐靠在软榻上,对叶贞娘的医术她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除了之前所中的毒,谢公子体内有新的毒性,可让人费解的是,这两种毒性好像既相生,又相克。在谢公子体内达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叶贞娘眉头紧皱,这也是她不解的地方,“贞娘无能,这次要劳烦小姐亲自出手了。”
说话间,叶贞娘已经将顾瑾汐的药箱给取了来,吩咐半夏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都挪到小几上,这才将检查血样用的玉碟,银针,事先调配好的药水等全都放到桌子上,有条不紊。
“嗯。”顾瑾汐点头。
亲自取了血样,滴到白玉盘上,不断用药水试探那乌黑的血液与药水的反应,结果与叶贞娘检测出来的结果一样。
“小姐可知道这是什么毒?”叶贞娘疑惑。
“是曼陀罗和深蓝。”顾瑾汐眉头紧皱。
“什么?”叶贞娘闻言,顿时惊了惊,“那应该怎么办?”
顾瑾汐深吸口气,“师父曾经说过万物相生相克,曼陀罗是百毒之首,解药就是给曼陀罗花授粉的幽灵蝶;至于深蓝,我也只是从师父收集的手札中看到过,并不太清楚;更何况,看起来他体内的曼陀罗毒性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并不纯粹。”
叶贞娘,“……”
“那可不可以先用银针将毒性逼到一处?”
就如同当初给她解毒一般,将毒性逼到一处后放血,然后再用解药。
“不行。”
顾瑾汐摇摇头,“谢逸中毒的时间长达二十年,跟你中的毒也不是一个概念。你也是习医之人,难道不知道曼陀罗为什么会成为百毒之首吗?”
“这……”叶贞娘学习的并不是传统的中医,她曾是铁木族的圣女,习的是她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医术和蛊术,对西楚的中医,她虽然也曾经学过,却并不算非常精通。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谦虚的成分在,能够让顾瑾汐认可的医术,定然不仅仅是熟悉那么简单。
“你看这血液透着乌黑,其实大部分是深蓝的毒性,曼陀罗的毒性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并且对其毒性异常了解的人是看不出来的。”顾瑾汐指着那白玉盘上已经开始变色的血液道,“那是因为曼陀罗的毒有一个特性,跗骨。”
叶贞娘顿时有些明白了,“所以谢公子的双腿……”
“怕是谢家早就明白了谢逸所中的毒,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一直不得解,治好将谢逸体内的曼陀罗毒压制在下半身。”顾瑾汐抿了抿唇,眼底暗了暗,如果是那样的话,谢家那个懂得针灸的大夫,就绝非常人。
想到这里,想到成亲王给她说过药家灭门的原因,顾瑾汐的心猛然悬了起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暴露了;不过却没有后悔,替谢逸解毒是早就答应了的事情,在她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后悔两个字!
叶贞娘闻言,顿时面色有些难看,“那小姐你……”
“不妨。”顾瑾汐摇头,“更何况并非就如同我们想象的那样。”转头看着窗外,她闭上眼深吸口气,“时辰不早了,今夜又要劳烦你和岸叔了。”
“小姐您听听,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没有您,我和阿岸怕是早就已经……能现在这样,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叶贞娘低下头,“更何况能够为小姐做点什么,我们也是开心的。”
“嗯,都回房休息休息吧。”顾瑾汐深吸口气,“我也有些乏了。”
“那小姐您好生歇着。”
行医救人,尤其是针阵之术,需要人的经历高度集中,稍有差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叶贞娘也明白,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半夏,“好生守着,别让那些人来打扰小姐。”
“嗯,半夏明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夜幕降临,明月高悬,只是凉都城内灯火通明,让人看不清楚天空中灿烂的星星点点。
叶贞娘早已经换上了一身适合夜行的黑衣劲装,足尖轻点,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从窗户跳进顾瑾汐的房间。
“你来了。”顾瑾汐也早就准备好等在那里。
“嗯,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叶贞娘点点头。
“好。”
顾瑾汐话音刚落,叶贞娘将药箱挂在身上,揽着顾瑾汐的腰,趁着外面侍卫换班的空档,足尖轻点,只三两个闪身就直接出了顾国公府。
只是她们不知道,就在她们离开的瞬间,一直躺在外间的半夏猛的翻身坐起,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看着她们离开的地方,双手紧紧的抓着被褥。而在顾国公府外面,顾子骞、顾子楚也早就已经等在那里,只是却没有惊动她们。倒是被叶岸发现了,双手一手提溜一个,路上还顺手清理了不少跟踪的人。
谢家。
除了谢逸的院子,其他地方早已经非常的安静。
谢老夫人坐在谢逸院子的花厅中,看着那院子的大门口出,简直是望眼欲穿;谢安与夫人陆氏也是坐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