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男子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人不人鬼不鬼,马上就要到阎王那里报到的样子。谣传之中那个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少城主现在正靠在床头,手上捏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气色虽然苍白却也不是就要到了生命垂危,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看到自己母亲亲自带了个少年人进来,眉头皱了皱,随即便恢复了平静。他很有礼貌的向着自家母亲欠了欠身道:
“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我不过是些小毛病,倒又害得母亲伤神,全是儿子的不是了。以后这些许小事,您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就不劳您亲自过来看了。”
“曦儿。”鹤夫人神情有些难堪,可随即便镇定了下来,挥退了周围伺候的人,只留了芷月和母子二人。
“请姑娘帮我儿看看。”
芷月冷眼瞧着,那床上的男子倒确和那鹤夫人有七分相似,看来是亲儿子了。只是,看他对自家亲娘的态度,似乎有些……太客气了。
其实他也是个颜色好的,虽比不得自家男人那么抢眼明亮,倒也算是个温润如玉,风骨清隽的上佳品质,和北冥玄煜的气质还颇为相似。本来该是个翩翩君子的外观,没想到,却是个冷漠不近人情的。
到底是人家的私事,芷月也没多在意。其实不用鹤夫人提醒,她一进来就已经将面前男子的情况看了个分明。以芷月如今的精神力,给人诊断已经早用不着望闻问切这一套,神识一扫就基本能看出个大概了。听得人问,直接开口道:
“夫人用药也算十分到位了。恰到好处,拿捏精准,所以,令郎才会在中毒半年之后还维持如此的好气色。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关心和谨慎,才迟迟不能做到去根。所以,这半年多了,还只是维持这样的状态。而且,时日久了,丹药的效力就会大打折扣,一旦产生了耐药性,情形便会有很大的变化,若是再继续此等保守治疗,难免贻害……”
芷月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丝毫没有因为在人家的地盘就给那妇人留面子。
金元曦眼眸闪过一抹精芒,第一次抬眼正视那个跟着母亲进来的女子,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还敢这样跟他们说话,难道,她不怕?
鹤羽已经习惯这女娃娃的横冲直撞,脸色白了白,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是啊,太谨慎了。”鹤羽看着床上苍白的儿子,再回头望向面前的女孩儿,突然就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同她多相像啊!
骄傲,自信,觉得自己掌握着全世界,浪漫,单纯,横冲直撞……对于那样显而易见的阴谋和陷害也视而不见,全身心投入了那个温柔的陷阱,直到被伤得体无完肤,连自尊和自爱都忘记了,越活越卑微,越活越失去了自我,到最后,被人当垃圾一样丢在这里,有家不能回,甚至到了最后,连自己最珍爱的孩儿也保护不了。
“年轻真好啊!可以自信飞扬,可以随心所欲。”
鹤羽的神情变得有些冰冷,眼神之中似乎蒙上了一层坚冰。
“鹤夫人……”
“娘亲——”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让鹤羽瞬间回过了神来。
她唇瓣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转头望向了芷月:
“月儿姑娘说得对,行歧黄之术最忌讳的就是掺杂过多个人的情感因素。我承认,自己是挂碍太多了,桎梏了自己的手脚,反而害了曦儿,也罢!今日起,我便将曦儿的病交给姑娘了,月儿你也不用顾忌我的态度,从今天开始,我只过问曦儿的饮食,不再过问他的丹药和治疗。您看这样行吗?“
芷月眨眨眼睛,有些愣住了,这一路上通过交流,她完全相信,这个鹤夫人要是自己给自己儿子看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她关心太过,下不了狠药才会让这金元曦的毒绵延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自己既然已经提醒了她,想必她转换了观念,这问题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没想到……
“鹤夫人,我……”
“我不需要外人……”
金元曦的声音几乎是在低吼了。芷月转头看了那金元曦一眼,正好那人也向她看了过来。那一双眼漆黑如深潭般,其内莫名一股幽深锋锐的漩涡,让芷月瞬间竟想到了墨离。
那人眼眸含着冷锐和警告,声音却清冷冷有如没有情绪的刀一下下轻轻刮在人的心上:“娘亲,曦儿不用外人,有娘亲的丹药足矣。”
鹤夫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声音里竟不自觉带了些哀求:“曦儿,月儿姑娘医术很精湛,娘相信她定能为我儿妙手解除病灶……”
“不用。除了娘亲,曦儿不想让旁人插手我的病症。“
芷月冷眼旁观,越听越觉胀气,心说这男人还真是无理取闹,幼稚可笑之极。这样子安全颠覆了之前他那副深沉稳重的形象。亏她还将他与自家男人做了个比较。哼!看在鹤夫人一片权权爱子之心的份儿上,芷月决定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记当头棒喝。
她眉峰挑了挑,才冷哼了声道:“单凭解毒的丹药,只能保证那毒素不再如之前一样继续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要想将那早已深入你体内的毒素根除,非得用极端手法才行。你娘亲心怀不忍,根本下不去手,若你再逼迫她,她也是依然只能在****的煎熬和痛苦之中撕扯折磨,与人与己又有何益处!”
那男人突然抬眼望了过来,那眼神之中有如刮起了狂风巨浪:“用不着你来掺和本公子家中的事情。本公子愿意就这样瘫在床上一辈子,又关你什么事!”
“曦儿!”
鹤羽颤抖着双手,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焦虑,失控的掩了嘴呜呜地哭起来。而另一边的金元曦看到鹤羽的样子,却突然像是被抽干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颓然倒在了床上,两眼空洞洞望向了床帐顶端那绣工精致的娑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