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肃杀再次漫天盖地而来,清晨早醒的人们只会恍如隔世。半夜才降下的雪竟湮没了城市昨日所有的记忆。这感觉就像孟小茜揉着惺忪睡眼,看到客厅空无一人那心里莫名的空落一样。
清早七点,鹿白迪离开了。
沙发上是叠好的被子,甚至连昨晚的椅子都码回了原位。阳光透过帘子漫到茶几上透明玻璃杯上,折射着冷清的短促光线。手边,是本贴上便利贴的杂志。上面是清秀工整的字迹:
——谢谢叔叔阿姨收留,还有小茜
看着鹿白迪留的字条,孟小茜感觉心头一紧。
这结果,不正是她想要的嘛。本以为会很开心,畅快到不行。可她现在连半分欣喜都没有,脸上笼罩的全是不安。鹿白迪没熟识,没行李甚至还求“收留”,如此窘迫的他……能去哪里?
抓起手机本想拨个电话回去,却发现自己竟连他的号码都没有,拿着手机的手随即松垮地坠下。
孟妈打着哈欠出屋,随口问道:“丫头,邦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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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迪不是没地方去,他只是不想回家。
大清早从孟家出来,便到一同回国的朋友家取了行李。摩托车还了,现在只能拉着行李,在还不算热闹的大街上游荡。商家大多还没开始营业,门铺心照不宣的黑着灯。只有几米外的早点铺,蒸笼冒着热乎气。
鹿白迪没钱打车,只能去坐车。一等就是一小时,脚也慢慢冻得僵硬。好不容易挤下了车,一摸兜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公交“吱嘎”一声关了车门,消失在了别墅区尽头。
他只是无奈地笑笑。
拖着行李往家走,穿过罗马柱。他在中心花园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小女孩荡秋千正起劲儿。随着荡起的弧度,咯咯笑的灿烂。身后是个眼生的女人,正不紧不慢的在推。
原来她都这么大了。
鹿白迪蹲下来,冲着小女孩张开怀抱。对着阳光,似乎他眼眸里攒进了所有璀璨,亮晶晶的。他大声喊着她名字,声音温暖的要命:“糖糖——!”
“——小叔叔!”
糖糖大声应道,循声而来。身后都是她脚丫扬起的散雪。想都没想就一头扎在了鹿白迪怀里,冰凉的小手勾住他脖颈。鹿白迪被撞得失去重心,仰倒在雪堆里。糖糖就趴在他身上,小脸紧贴着他的。
一半温暖,一半冰凉。
“糖糖好想你。”
糖糖紧搂着他不松手。刘海蹭着他脸颊,带着轻微的痒。好久她才对准鹿白迪快冻僵的脸,用力地亲了一大口:“糖糖嘴都要冻住了。”
鹿白迪单手抱着她,替他擦干了落在发梢上的浮雪。指尖变得湿漉漉的,糖糖还是那么抱着他不肯下来,像是黏在身上的膏药。
“爸爸不在家,他去找你了。”
糖糖的话像一记重击,敲在鹿白迪心头。他懊恼地咧了咧嘴,拍着糖糖说:“大哥说什么了?”
糖糖很认真的想着,灵机一动。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她做出个挖土机的手势,冲着鹿白迪比划着。
“什么意思?”
糖糖敲着鹿白迪脑袋,砸麽着嘴巴:“小叔叔这么笨吗?”
“那你教教小叔叔嘛。”
糖糖转着眼珠,趴在他小声说了句什么。鹿白迪满脸的无奈,笑着凑近糖糖胖乎乎的脸蛋,重重地吻了一下。见小侄女开心的手舞足蹈,又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爸爸说,他就算抠地多少尺来着,也要把小叔叔你挖出来。”
QAQ
顿时,鹿白迪脑袋瓜子里就三个大字:
——死。定。了。
而且,滚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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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家府邸。
白夫人正不知跟谁通着电话。即使室内温暖如春,可她还是站在露台。单薄的披着衣服,长发同往日那般盘起。手轻搭在白理石栏杆上,正有阵阵彻骨的冰凉从指尖蔓延到整个掌心。
佣人拿着皮衣想给她披上,却被反手拒绝了。
“小晗,校方真是这么说的?”白夫人微颦着眉,有声都变得紧张。
电话那头屏声:“是。”
是鹿梓晗。
方才,他也同鹿母一样,刚刚得知鹿白迪从纽大肄业的消息。此时此刻他就在纽约大学校长办公室门外,瞳孔盯着深褐色门板上“President office”的标识看,眼底的漩涡似乎要将这些字母刺穿。
白夫人近乎晕厥。
佣人忙扶稳了她,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白夫人微颤的胳膊。她本就身体欠佳,经不起烈日寒风的。这隆冬的日子口,在露台吹风难免会让人担忧。
“那小迪现在到底在哪儿?”
鹿梓晗大概是听出了白夫人的不安,忙让声音变得平稳:“小妈,你先别急。我会查清楚,现在已经让校方找来小迪的朋友,他们大概会知道他下落。”
鹿白迪是白夫人独枝,再没了旁的孩子。自从丈夫回到前妻身边,儿子留洋求学,这套别墅便成了她的囚宫,儿子就是她生命全部。
“好,好,好。”白夫人只能靠鹿梓晗的话宽心,她本就不放心儿子出去。要是儿子在国外有个三长两短,她定也不会再有安生日子“小晗,我都信你。”
……
挂了电话。
鹿梓晗敲门进去。
校长是个发福的白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金丝眼镜连着牛皮绷带勾在耳朵后面,镜片后是他湛蓝的眼珠。站起身,先是礼节性的跟鹿梓晗握了握手。
“我听说你的事了。”
校长操着正宗的英语。
“史密斯先生,我是鹿梓晗。国际金融系Ray的哥哥,我此次来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他中途退学的原因。”鹿梓晗交流并没障碍。
史密斯校长有些为难,回到办公桌前。交叉着双手,镜片后他的眼睛迅速的转了下。
“抱歉,Mr.Lu我并不能给你提供相应的信息。相信原因,之前你已经听到过许多遍了,真是抱歉。可我只能再次重复他们的话,之前Ray并未向我们提供任何有关家庭成员的资料,所以你的身份,我们无从考证。你要知道,我们要保证在校每位同学的隐私权。 ”
又是这一套!
鹿梓晗感觉头都要大了,回美国这几天。他就不断地被重复这几句话。都是些关于——隐私、人权之类的话。
没错,学生在没提供家庭成员的前提下。任何人是不得翻看档案,调查学生有关去向之类的信息的。
可这一切,明明鹿梓晗已经做好功课了。他不仅对校方出示了相关证件,甚至曾经与鹿白迪一起的合影。但还是在死脑筋的外国佬面前,瞬间K.O。听到的还是那句亘古不变的:SORRY。
“既然这样,史密斯先生。那我找我弟弟班里的朋友,总不会违反校方的规定吧?”
史密斯校长转着眼珠想着,就像两颗玻璃珠子。半响,才见他挺着肚子肯定的点下脑袋。这总算是这几天,鹿梓晗听过最舒心的话。
“Mr.Lu……”史密斯校长补充道“不过,校方是不会为你提供名单的。这点,你要清楚。”
鹿梓晗笑容僵硬。
却还是礼貌地跟史密斯先生握了握手,他的手就像是披上了层油腻的奶酪。软的像没骨头一样。
“当然,非常感谢。”
鹿梓晗憋着一肚子火回到酒店,外面早就换了夜景。“嘭——”地摔上门,单手松开扣子扯下领带扔到一旁,就连西服也被他撤火地随手抛到落地灯罩上。拖鞋都懒得穿,径直走到水池把脸埋进冰水里。
水底不住冒着泡泡。
他睁着眼睛,感觉到眼眶中的酸涩看到一片煞人的洁白。双手撑着台子,过了会儿他才把湿淋淋的自己拎出来,水珠不住从额角滚落不住地往下滚。
鹿梓晗睁圆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似乎这样抓狂的他,让自己有了三份陌生。对视了几秒,他掏出手机默背着号码打了出去。
电话接通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明朗却不同以往的欢快:“喂,您好。”
鹿梓晗喉咙滚了滚,声线有些沙哑。他面目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暖,似乎融化了方才那个可怕而陌生的男人。
“孟小姐,是我。”
电话那头刹那安静。
“是我,鹿梓晗。”
依旧,慎人般安静。
时间仿佛被抽走,憋闷的让人透不过气。鹿梓晗似乎并不是打算大洋彼岸的孟小茜能给自己多少安慰……不,也许她就是他的安慰。
他不苛求她什么,只是想在空间的某个角落。有个人能同他对上某个频率,此时此刻。
——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只此足够。
可她留给他的是什么?
听筒里,一连串“嘟嘟嘟嘟嘟”……没错,不要胆怯,你并没想错。是她,她挂断了电话。
——嗯,事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