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说是早春,依旧是寒冬的模样。宁荣街上,车水马龙。自东边堵到西边。
贾元春在去年冬月晋位贵妃,贾府一跃而成为京中的顶级勋贵世家。交好的勋贵、亲戚、官员、门生,还有意欲攀附贾府的各色人等来往。各种礼物、好话,都像是不要钱般的涌过来。
门庭若市。
在贾府门房里当小头目的贾瑞体会了几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滋味,收门房红包都收到手发软。
正月初四上午,贾瑞和贾府的几名下人在向南大厅隔壁的耳房中休息、吹牛。
贾瑞在雍治十一年秋就在贾代儒的主持成亲,娶媳妇的银子还是贾环给的。孩子都已经快一岁。
四五人正聊着时,就见宝玉带着小厮茗烟四人向南大厅过去,准备进内仪门,入贾府后宅。
守在向南大厅外的几名奴仆都是奉承的围着宝玉说话,还有人讨宝玉随身的小物品,道:“宝二爷,这东西赏奴才吧?”
看着外面被奴仆团团围着的宝玉,神采俊逸,贾瑞讥讽道:“吴二几人瞎了眼。这府里,早晚是三爷当家。前几日的祭祖就是三爷做主。”
贾瑞站队,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和爷爷贾代儒都受了环三爷的恩惠。
一名长脸下人笑道:“瑞大爷想的是。但老爷就只宝二爷这一个嫡子…”
一帮人笑谈着争论起来:三爷年底回府,势不可挡,现在府里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某些小道消息外,就是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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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进了内仪门,过了荣禧堂,也没去东跨院找金钏儿等人玩,径直的回住处。
贾府的后宅里,所有的上房里都是连日的安排着酒,俱有王夫人、王熙凤出面招待。他不喜欢热闹。
媚人、茜雪迎着宝玉。早春时节,天气寒冷。而绛芸轩中烧着熏笼,精美的屋舍之中,温暖如春。宝玉进屋后,丫鬟们忙着给他换衣服。
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宝玉张开双手,配合着丫鬟们。见宝玉闷闷不乐,茜雪抿嘴笑问道:“二爷不是出去陪着老爷会客吗?怎么回来这幅模样?”
宝玉刚才外出,见的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他是四王八公中的实力派,叹道:“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语,有何可喜?刚才临走时,老爷又问我的功课,我岂有不闷的道理。”
都是环老三那个黑心的搞的鬼,要他去族学读书。老爷是何其在意脸面的人?他要是真在正月十八考一个倒数第一,只怕会给老爷抽一通,不死也要脱层皮。
媚人站在宝玉身后,帮宝玉换了个发型,温柔的道:“那二爷去找姑娘们顽笑,。兴许心情就好了。”
提起这个,宝玉更是郁闷,闷闷的躺到床上,“不去了。”
府里的姐妹,最出色的便是林妹妹、宝姐姐。可是她们都不和他亲近了。再者,三妹妹明显是向着环老三了。
媚人和茜雪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宝姑娘是三爷的未婚妻,三爷只要中进士,就要嫁过去。林姑娘摆明了和三爷亲近,临终托孤的呢。三姑娘自是向着她亲弟弟。如今府里这个局面,怕是把二爷给憋的慌。就这么治一治也好,免得整日在家里的红粉队中厮混。
宝玉年前在贾府里大闹一通,最直接的后果,府里的姑娘们对他都有所疏远。便是如香菱所说的:宝二爷真是个难以亲近的人。
宝玉在自己屋里和丫鬟们说话,将近午饭时,王夫人的大丫鬟玉钏儿来传信,“二爷,太太吩咐了,初六一起去舅老爷家中拜年。”
“好。”
宝玉本来是躺在床上的,一下子做起来,精神陡然振奋起来。他虽然不大管外面的事情,但也听说了,舅老爷对贾环极为不喜。看你环老三初六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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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宝玉的是玉钏儿,通知贾环的,则是彩霞。初春时节,寒风吹拂在贾府内园林的树梢上。
彩霞穿着紫红色的掐牙背心,走在东跨院门前往北的甬道上。天略微阴着。府内人来人往,宾客如云。她一个丫鬟并不显眼。心中想着金钏儿、彩云的取笑,又想着见三爷的悸动。或许,可以单独和三爷说句话。
彩霞自北出角门,几步路就进了望月居的后院。一个丫鬟正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晾衣服,连忙招呼道:“彩霞姐姐来了。如意姐姐她们在屋里呢。”
彩霞如今有十六七岁了,又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贾环屋里的小丫鬟叫姐姐是应当。点点头,道了谢,往屋内而去。
贾环的卧室中,清秀的小姑娘如意正在拿笔记录着各处的礼单,归纳礼物。另有两个小丫鬟在一旁帮忙。晴雯又不见人影。彩霞羡慕的看着如意。读书、识字是很了不起的事。三爷屋里到底是与别处不同。
见彩霞进来,如意忙搁下笔起身,招呼彩霞落座,在铜炉子煨的水壶里倒杯热茶给彩霞,问道:“彩霞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她自小便是跟着赵姨娘的,和彩霞也是熟识。
彩霞谢了如意,坐下来,轻声细语的道:“太太让我来给三爷传句话。初六下午一起去舅老爷家中拜年,晚上舅老爷那边会留饭。”见贾环不在,禁不住问道:“三爷不在吗?”
如意解释道:“三爷去东庄镇上给先生们拜年去了。明日上午才回。我会将话转述给三爷的。”
“嗯。”彩霞难掩失落,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三爷,还记得,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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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节,最多的便是各种年酒。薛家在京城中有房屋,但居住在贾府内。家中人丁稀少,也就薛姨妈一家三口。年节的礼节倒是少很多。
薛蟠这几日除了要去薛家的亲戚,便是要去皇商里的世交家中拜年吃酒。
正月初四的下午,薛蟠与王家的王承嗣、王伟在史家保龄候府上遇到。
保龄侯史鼐嫡次子的史智招呼着一干表兄在后院里吃酒、打牌、赌钱。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
抹着骨牌,薛蟠输了几十两银子,半醉的对下家的王承嗣道:“大表哥,我们约起了初六去你家里吃酒。嘿,贾环那小子也要去,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的给我出口气。”
在座的几人都是哈哈大笑。贾环在四大家族里不吃香的事,早就传遍各家的子弟耳中。不过,据说贾环在贾府内很威风。连贾府里的名人,琏二嫂子都要让他三分。
王承嗣三十多岁的年纪,微微发胖,蓄着短须,这时矜持的笑一笑,道:“文起,亲戚间还是以和气为重。”话是这么说,他心底却是已经决定后日要给贾环一个难看。
他作为王家的嫡长子,对他父亲的想法略知一二。贾环在金陵搞事,将依附贾家、王家的贾雨村给打掉,弄得贾雨村贬谪安南,他父亲极为恼火。
第一,这打乱他父亲的安排。贾雨村的年纪,进士出身,能对王、贾两家的势力有极好的补充。
第二,他父亲向朝廷举荐过贾雨村,然而,贾雨村却犯了事,这令他父亲面子上很难看,极为难堪。工部左侍郎胡侍郎就曾当面嘲讽他父亲识人不明。
这个场子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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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在山峰顶端浮现。少顷,东庄镇便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
闻道书院内的教师生活区,院长叶鸿云送贾环前往北门。两名童子跟随着。彻夜的长谈,贾环、叶鸿云两人的精神都还不错。
北门的门口,负责咸亨商行的姚维、都弘两人早已经等候着。咸亨商行通过商铺、住宅的供应、买卖,包税的权力,牢牢的控制着东庄镇的行政权力,以及衍生而来的商业权力,缓慢而持续的膨胀、壮大。另一位负责人柳逸尘则是在京城的家中过年。他是大兴县人。
作为一个以教育发展起来的集镇,常住人口将近十万人的东庄镇在春节里少了些往日的繁华、兴盛。集镇在清晨略显安静、清冷。往日消费的富家学子,前往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的香客都不见。
叶鸿云拍拍贾环的手背,感慨的道:“子玉回京,万事小心。事有不谐,先退一步,回书院来读书,等二月的春闱大比之后,局面便好了。”作为书院的院长,山长远在金陵,他即便不愿意,还是会了解到一些朝政信息。
书院的子弟,大部分还是归属于山长一系。而山长与何大学士交好。何大学士与王子腾、谢大学士不是一路人。
他不大看好贾环能过他舅舅王子腾那一关。政治面前,有时候亲情不算什么。
贾环沉静的笑一笑,道:“我知道。叶先生保重。”
辞别叶先生后,贾环在东庄镇上咸亨商行的总部和姚维、都弘吃过早饭,聊了聊,这才坐马车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返回京城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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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的下午四点许,贾家、薛家的马车一起驶入位于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的王府中。
片刻后,正在前院里招待宾客的王承嗣等人便得知消息:贾环来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