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立国不久,又重遭兵祸,虽颁布了多项惠民的政令,可依旧还需要休养,江宁王手里别的没有,钱却是有的,大夏积蓄两百年,江南又从来都是鱼米香富庶地,两边通商对大业只有好处。
朝中为了卫善点头松上一口气,经过这回也很明白了,陛下与皇后同心同德,卫家人从此在朝中屹立不倒,礼部更是把已经拟定好,明岁春日里如论如何都要奉上的奏折又重写了一回。
原来是言辞恳切,请求秦昭采选秀女绵延国祚,如今得把那上头的话改一改,改得敷衍些,礼部送奏,陛下婉拒,走个过场便罢了。
江宁王朝中四分五裂,各有利益牵扯,能与大业订下盟约,不再开战,人人都松了一口气,便是那些主战的死硬派也知道,大业兵强马壮,非南朝将士们可以抵挡的,花再多的军费良饷,也还是眼睁睁看着城池被破,不如缓上一缓,再图以后。
这回江宁王主和,朝中反对他的声音都小,厉振南都打不过,余下还有谁上战场?那些大夏老臣倒是耿耿忠心,可难道还能让他们这些老骨头上战场不成?垂泪的垂泪,拜太-祖的拜太-祖,祈求两百年前就仙去的大夏皇帝能够赐大夏一位将星。
陈家手中已无宝库,便想凭着送嫁公主再得一份荣耀,若能在后宫立稳脚跟,说不准能将盟约定得更长,使臣一回朝中,陈家人便赶紧设下宴会,想问一问他大业皇帝如何,公主就算不入他的眼,也还有陪嫁的侍女宫人,舞姬歌姬总有同他心肠的。
使臣是夏朝老臣,未去大业之前,还抱有侥幸,待重回故地所见所闻,与二十年前全然不同。先帝在时广修宫室,连年征劳役,大业新帝却连近在咫尺的青丝宫都不曾踏足。
还以为皇后性喜奢华,转身却捐了百万贯的妆奁,这是举国上下一心积蓄国力,为的就是将来一战。
他心中明白大夏已是病入膏肓,刮骨都不可医治,此时求和,是饮鸩止渴。不论能拖上几年,也依旧要战,订立同盟也好,通商互惠也罢,纵这几年之间,当真能有将星临世,也不能与之争。
大局大业若不是生这一乱,哪里还用讲和,早就挥军南下,大夏江山基业不保。
可他回到朝中,只见江宁王与诸臣欢欣鼓舞,大赐宴席,又赐给他无数封赏,赞他立了一大功,使臣独坐酒席之间,看人推杯换盏,陪坐到最后,待宴席散过第二日,便上书告老,回了乡间。
陈家没得到半点大业宫廷的消息,心中虽然不悦,可来往通商的人一多,还是能问得到宫中事,传说皇后十分美貌,自幼与大业皇帝一同长大,当年求娶,更是一段佳话。
这倒叫陈家人不曾想到,嘉合的容貌自然是美的,江南水土将她养得细腻粉白,虽说有了年纪,可她养在深宫少见阳光,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她不够美貌,还有她身边的陪嫁。
陈家在江南依旧还是豪富,想着大业没有南朝美人,挑了十二个美貌纤细的女子选为陪嫁,要会琴棋书画吹弹唱打,温柔妖娇,纵是石人见了也总有心动处。
南朝预备嫁帝姬,大业除了通商之外,并未有别的动作,京城里这阵风吹过了便罢,津津乐道的是皇后娘娘捐出百万军饷。
宫中也无人传言,珠镜殿的门悄悄打开了,也依旧整个宫中都不敢闲谈一句。
这日太初在飞龙厩里骑她最宝爱的一匹白马,跑得一身是汗,青樱早就捧着巾帕在一旁等待,太初扔了马鞭,接过巾帕盖在脸上,热烘烘的水气蒸过她的脸,猛吸上一口,又以揭下来,还扔在托盘里,看这会儿天色尚早,转转眼珠:“咱们去漱玉轩,挑几朵菊花回去给母后插瓶用。”
青樱素玉跟在她身后,太初一身红骑装,也不坐辇,自己走在前头,走了许久也不觉得累,绕到漱玉轩前,先挑了一盆秋水绿波,金红二色插在玉瓶之中很显贵气。
正觉满意又想到这些日子,母亲只穿素净衣饰,请安的时候头上只有排珠珠钗,心里默默算一算日子,是快要到姑外祖母的冥寿了,又挑了一盆瑶台玉凤。
使人抱着两盆花,正要回甘露殿去,便见一队宫人太监手里捧着各样东西,往南边去,好奇一问道:“这是干什么?”
宫里的殿宇早已经收拾好了,有人住的只有那么几间,看人抬了床桌,跟上几步一瞧,问青樱道:“那是何处?”
青樱与素玉两个对望一眼,主子不知情,是殿中无一个敢在她跟前提起,既然问了,便低声答道:“那是珠镜殿。”
太初知道珠镜殿,听说之后越加皱眉:“这些人干什么去?”
“收拾屋子。”青樱哪里敢说,公主问一句,她才敢答一句。
太初恼了,扭头看她,眉峰一挑,一个不曾说,便唬得青樱立时说了实话:“是,是收拾殿宇,预备着给南朝的帝姬居住。”
太初闻言瞪大了眼儿:“南朝的帝姬?她进宫来做什么?”
她只知父亲与南朝订立盟约,两边互为唇齿,魏宽不论发兵攻打哪一边,另一边都要派兵保护,以此换取通商的便利,不光如此,南朝还给了极低的关税,运河重又通商,这笔帐算一算,能过个富足年。
青樱不敢再说,只好摇头,太初却明白过来,气得直奔珠镜殿,果然看见里头已经修整干净,殿宇之中挂上了素纱,宫人太监正将床桌搬进殿内。
太初一来,人人跪地行礼,她迈上阶去,把珠镜殿内外都看过一回,气得小脸通红,原来南朝让利这许多,就是为了塞进个帝姬来!
青樱素玉知道这下闯了大祸,赶紧跪地求她:“公主息怒,这事儿是娘娘安排的。”
太初本待砸烂这一屋子的东西,才要伸手又忍耐住了,跟自己人发不了脾气,待那帝姬来了,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她扭身出殿,一路奔下台阶,唬得一众宫人太监跟在她身后跑,青樱提着裙子,顾不得仪态,一路追一路央告:“公主饶了奴婢们罢。”
两个抱花的太监还得防着碰掉了花叶,宫道上就见这些人急三赶四的奔过来,太初一头钻进了甘露殿,往内殿钻去,等不及宫人替她掀帘,冲得水晶珠帘儿哗哗响个不住。
沉香几个原在帘外头,见太初来了,还待伸手拦她,看她气动颜色直冲过来,公主两个字才刚出口,她人就已经冲了帘幕,沉香和落琼两个互望一眼,陛下可在里头呢,这可怎么好,总不能再冲进去一个人,把公主给拉出来。
太初怒气冲冲,站进帘里还没站稳就大叫一声:“娘!”
卫善听见动见,赶紧从秦昭怀里坐起来,伸手把秦昭推得远些,面颊微微发红,知道这是太初一味冲进来,沉香几个拦不住她,到底尴尬,沉了脸色道:“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毛毛燥燥的?”
太初怔在原地,眨眨眼儿,猛然瞧见爹娘挨得这样近,人是推开了,可手还攥在一处,父亲待她一向是最温和不过的,这会儿却以手作拳头放到口边干咳一声,这才又肃然了脸然问她道:“甚事叫你慌慌张张的?”
太初眼睛转得极快,立时住了口:“我在漱玉轩前给娘亲挑了两盆花。”说着急往帘外头,“赶紧将花抱进来。”
小太监喘个不住,沉香眼儿一扫,自有宫人抱进来,一盆金红一盆银白,摆到床桌上,供卫善赏玩,卫善心知女儿这么怒冲冲的进来,必有话说,替她遮掩:“怎么才骑了马就过来,赶紧去擦擦脸换一身衣裳,过来吃点心。”
一面这么说着,一面不动声色的理一理裙摆,她半幅裙子都还在秦昭的腿上,谁知秦昭一把按住,一本正经的女儿道:“去罢。”
太初应得一声是,垂下头老老实实的退下去。
沉香几个没一个敢进去,里头不叫,她们便守着帘子不动弹。
卫善松一口气歪在引枕上,想到差点儿叫女儿看见,面上泛出桃花色来,秦昭的脸色要难看得多,所幸还有条裙子能盖在腿上遮掩。
卫善面颊一偏,看他也是松一口气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抚他的背脊安抚他,待秦昭脸色好转了,这才唤了一声:“去问问青樱,公主这是怎么了?”
太初磨磨蹭蹭换过衣衫,束起来的长发挽了乌溜溜的双丫髻,插了一对金翅蝶,对着镜子,满面冰霜,长眉一蹙,很有秦昭发怒的模样。
素玉柔声劝她道:“公主可别这么大的脾气了,依奴婢看,南朝帝姬来与不来是一样的,娘娘明察秋毫,她一远来的帝姬……”
“不许在公主面前说这些混帐话。”青樱捧了水盆来,跪在太初跟前替她洗脸洗手,抹上红玉香膏,对太初道:“平素不敢跟公主说这些,可娘娘心里自有一杆尺,宫内宫外,哪有娘娘说了不算的?”
太初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她来了,要是乖乖呆在殿里便罢,要是敢弄鬼,我替母后发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