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挺着肚子替卫修预备婚事,越是看见卫修美满越是觉高兴,两条腿肿胀的痛楚都仿佛好了许多,拟了一份聘礼的单子,让徐太妃帮着掌一掌眼,慨叹道:“人丁兴旺才是立家之本,崔家姑娘虽年岁小些,倒是给能立起来的。”
卫家给了崔芙这样的体面,崔家人便不敢再小瞧这孤寡的一房,崔芙的伯母叔母都有诰命在身,她一个女孩儿,得了这样的亲事,还能不骄不躁,卫善很是满意。
心里总害怕这是卫修一时心血来潮,挑了个光有长相的姑娘,知道她还能在亲事中站出来替母亲打点上下,周全弟妹,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徐太妃细看一回,见卫善样样都想得仔细,把单子递了回去,捧了茶盏:“娘娘已经想得极仔细了,如今外头哪一个不再说崔家姑娘好福气。”
说着瞧了卫善一眼,话在肚里转了两回,咬咬牙依旧张了这个口:“看见别人喜欢,也想替晏儿求个恩典。”
卫善把聘礼单子搁到桌上,知道这些日子徐太妃的娘家嫂嫂时常进宫来,想必也是为了秦晏的亲事:“太妃同我还客气什么,有甚事只管说便是了。”
“我看了又看,心里还是喜欢我那个侄女儿,娘娘也曾见过,不说旁的,教养上头是嫂嫂花了大心血的,我没有女儿,便想把她留在身边。”徐太妃也知道自己家门第太低了些,兄长原来还任官,城破以死尽忠,家里就再没有主事的人了,寡嫂侄女直捱到秦昭进京,封赏为大业尽忠的臣子时,日子才好过起来。
卫善顿得一顿,她虽张过口,意思却是能替徐家姑娘挑个可心的婚事,便是卫家出面帮衬些也不打紧,却没想到徐太妃想让侄女当儿媳妇。
卫善久不开口,徐太妃便软言道:“我知道娘娘上回的好意,让我把侄女儿带在身边,是想给宴中的诰命们相看相看,看看家中可有合适的儿郎,可……”
可哪里知道秦晏对这个表妹十分上心,知道她身份不够出席宴会,怕那些官眷女子给她气受,时时撵在她身边,徐家是文官,徐太妃的兄长在世时,家里便不曾豢养马匹,徐家姑娘自然也就不会骑马,秦晏牵着自己那一匹,扶她坐在马上,也不与人奔驰,慢慢悠悠在林中赏花。
两人已经经年未见过了,这二年间,从小孩子慢慢长成了大人面貌,春花烂漫情窦初开,往徐家跑得越发勤快,秦晏回来知道宴中请表妹是为了替她结一门亲事,难得闷着声问母亲:“能不能把表妹,嫁给我。”
卫善听得怔住,这却在意料之外,秦昰秦晏的婚事,秦昭是预备给他们二人择世家女的,往后去了封地,才好与当地官员交际。
她婉转说给徐太妃听:“这事儿自然是好是,可陛下的意思是想择大家女。”
经过一个甄太后,朝中的文武大臣们都怕结这样的亲,为防外戚作大的本意是好的,可甄家自上往下就没有一个脑子清明的人,一个乖顺的太子妃是好事,一个识人不明的太后却是恶事。
徐太妃赶紧称放:“陛下娘娘一片心意,可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不动心思便罢,动了心思就是个牛脾气,怎么也拉不回来的。”
卫善收去笑意,正元帝的孩子,或多或少总有些与他相似之处,如意是这样,秦晏也是这样,秦昰便在清江不肯回来,非要跟着卫平实干,把往年浪费在诗书上的功夫都拾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照拂过兄长,他如今去了,只留下这点血脉,两个孩子又有这样的缘份,若不依他,他便要去求兄长,我想总得先知会娘娘一声。”
卫善点点头:“我知道了,太妃既开了口,后头的事也想得很明白了,我跟陛下打声招呼,就让他这个当兄长的,跟弟弟说明白罢。”
徐太妃松一口气,心里还有些可惜,可惜卫善说的那个大家女,可自己的儿子看着敦厚老实,其实就是个死心眼,经过这许多事,只求他能够平安喜乐,终身大事,怎么忍心逆了他的意。
夜里秦昭回来,卫善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这么多世家贵女在,他偏偏只喜欢表妹,徐家的门第是低了些,可也不是不能抬举,你看如何?”
秦昭挑了一筷子银苗菜,拌了酸汁很是开胃,卫善闻着醋味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口,他听了便道:“让他自个儿来跟我说。”
第二日秦晏留在紫宸殿中回禀政务,秦昭把他扔给了章宗义,让章宗义教导他细务,他为人宽厚,看着生得五大三粗,却十分细心,跟着章宗义学细务,颇为长进。
秦晏把京城酷暑,城中不住有人受不住高温热死的事报了上来,建议坊与坊之间再多添置水缸蓄水,既防火灾又能防中暑。
秦昭点点头:“还有什么要跟我说?”
秦晏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脸色黝黑,面红起来也不明显,闷声闷气的道:“就是,就是母亲与嫂嫂说的那件事。”
秦昭笑了:“你嫂嫂说的我这里不论,我得听你怎么说,当真娶了徐家女儿?你可明白徐家对你没有半点助力,你分封鲁地,我原是想给你指一个衍圣公家的女儿。”
衍圣公家世代都在鲁地,比之崔谢这五姓还更显赫,胡成玉当年想替儿子求娶孔家的女儿,孔家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这还是当朝宰相,胡成玉当年手中可是握有实权的。
如今秦昭张口,要给秦晏指孔家的女儿,孔家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不敢不高兴,他透露出这个意思来,便是让秦晏再掂量掂量。
秦晏涨红了脸,头一回当着秦昭的面道:“我……臣……已经想明白了,就想娶表妹。”
秦昭才刚捧起茶盏来,吹了一口气,还不曾喝茶汤,听见秦晏这么快就决断了,眼里倒透出一点赞赏来,慢悠悠饮上一口碧色茶汤:“知道了,你去罢。”
秦晏喜气洋洋的从紫宸殿出来,先想去拾翠殿里报喜,脚下一顿去了甘露殿,对着卫善弯腰施礼:“多谢嫂嫂。”
在秦昭的面前不敢称我,到了卫善跟前,叫嫂嫂倒叫得很顺口,还从掏出个波浪鼓来,说是送给承烨的,卫善一见便笑:“事儿成了?”
秦晏挠了脸,脸上的欢喜掩都掩不住,又想往徐家跑,这回就能给她送东西了,花钗帕子,她可不能不上了,因是送给表妹,问母亲很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就卫善:“嫂嫂知不知道给姑娘家送礼,送些什么好?”
卫善让沉香取了一匣子胭脂过来,玉盒嵌了金边,上头雕着两枝并蒂莲:“拿这个送去罢,这是上造的桃花色,抹出来又轻又匀,我记着她生得很是白净,用这个正合适。”
秦晏急巴巴赶出宫去,依样画葫芦把卫善的话学着说了一遍,徐姑娘一听便明白了,既是从皇后妆台上拿来的胭脂,那就是已经应允了婚事。
脸上哪里还要搽胭脂,一团团红晕攀上来,秦晏瞧见了还看了一眼,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你脸上使的这个,也好看。”
等秦昭回来难免感叹几句:“原想着给他指一个孔家的姑娘,到了鲁地才好伸得开手脚,不意他自个儿瞧中了,还有胆子到我跟前来说。”
卫善这些日子胃口大开,肚子比原来大得许多,怀哪一个的时候都没这么白胖过,身上的衫子又松又宽,若不是个子高挑,实是圆得似个球了。
她听见秦昭这么感叹,便道:“你待晏儿越来越宽忍,是不是因着他长得……越来越像大哥了?”
秦昭闻言一怔,跟着摇头便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秦晏越是长大,与秦显越是相像,他和秦显两个活脱的兄弟,秦昱生得风流女气,秦昰文弱儒雅,只有秦晏,黝黑壮硕,力气又大,耍起马跑起马来,秦昰可比不上他。
越是看,越是像当年的秦显,秦昭对秦显更熟悉些,两人一同在军中长大,此时看秦晏,便好似看见了当年的秦显一般。
卫善把腿抬到他身上,秦昭双手有力,比起宫人来,他按得更舒服,卫善先是歪坐着,可肚子实在太大,干脆躺下去,两条腿轮换着让秦昭替她揉捏。
秦昭把她的鞋子摘去了,她连脚都胀起来,原来的鞋子穿不进去,让司针做了些宽松的睡鞋来,日日便穿这个。手掌贴着脚掌,替她一下一下的松筋动骨:“善儿也觉得他们长得相像?”
卫善摇一摇头:“我不记得大哥年少时的模样了。”那会儿她自己还小,光顾着玩笑,秦显十四五岁时的样子还真不记得了。
她是看碧微的眼睛才知道的,秦晏在时,她便多瞧上几眼,紫宸殿中挂的那把金刀,如今就在她床榻边,日日夜夜与金刀相伴,看着秦晏在心里描画秦显的样貌。
她到此时不必再藏,画了秦显的画像,挂在房中,承佑从未见过父亲,一看便道:“有些像五叔。”碧微这才恍然。
卫善提起秦显,秦昭默然,他少年时早就设想过,有朝一日秦显为帝,要南征他便去当先锋,若不征战,他便管理晋地,为国分忧,不想时事变幻,竟至如此。
沉默良久便对卫善道:“最迟秋日,等你这一胎落了地,我便亲征魏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