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奴家瞅六姑娘家好像不是做官的,要是到时县令老爷……其实是这样的,我爹给城里一户人家建新房子,那房子明明好好的,谁知道突然就塌了,埋了两个人……腿都砸坏了……”
陈芝说起这件令自己沦为卖唱女的事,霎时间心酸得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奴家家里原来有些田地,为了这事吃了官司,全都赔光了还不够,我兄长已经择了吉日要迎娶过门的吴家姐姐,竟然要退婚改嫁。”
陈芝说到这里,掩面痛哭,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我兄长为了这事,与吴家还有吴二姐的新婆家起了争执,活活给打死了……六姑娘在船上看到的是我二兄弟。”
“行了。”齐青玉站起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然。她怎么就没料到上一世自己手底下的人经历了那么多悲惨的事?联想起福芹,心中不由得有些慽慽然,却坚定地承诺:“你家的事,我给你做主。”
陈芝听到有人愿意为自家出头,感动不已,飞快地抹干眼泪。只是高兴还未在苍白的脸颊上盛开,忧色又染,“可是奴家怕连累六姑娘惹祸上身……六姑娘有这份心……”
“哎!”李子不耐烦了,凶巴巴地打断陈芝,“没听到吗?六姑娘说行了!所以你就别哭哭啼啼!”
上午憋了一天,傍晚心情才缓了过来,给陈芝这一哭,李子又窝火了,“都说了是小事,小小一个县令,就敢欺负你们这些没依靠的小百姓。你敢跟咱们六姑娘横一下,我扒掉他的乌纱帽子。”
被李子这样威风八面的一唬,陈芝登时吓得跌下了凳子,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眼神复杂,希望、恐惧、感激、忧虑的情绪一一从心中涌起,交汇在一处。五味杂陈。
又是疑心“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事能不能落到自家上。陈芝惊怯地望着还是个孩子的齐青玉,哑口无言。
“还不快谢过六姑娘?”李子严肃地瞅着陈芝。
“谢六姑娘,奴家谢六姑娘。”陈芝答应着。慌忙磕头。
“起来吧,回去跟你父兄好好说道说道,明日辰时我们一起到你乡下去。”齐青玉对李子给她立威的方式虽然不敢苟同,但也未置一词。亲自扶起了陈芝,送她出了华园。
回到东厢房。李子快意地说:“六姑娘,等你能量再大些儿,往后到那儿去我都能这样豪气才爽快。”对着平头老百姓吼,这种欺软怕硬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齐青玉也一样难受。可是出身就这样,又不能一步登天,有什么办法?
只能慢慢经营了。
李子突然露出一个大笑脸:“六姑娘。我已经让小二歌烧水了,过会就送来给你泡个美美的澡。”
齐青玉有些讶异。李子这么体贴?
“谢谢。”
李子怪不好意思的,“六姑娘,到太太那儿坐坐不?”
“不了,可能她比我更加需要清静。”齐青玉想起曾氏今日的表现,也是头痛,但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风波,真能把好人也给折腾坏。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清水那儿还没有眉目,涉事的平头百姓又给灭口,卖小青桃的农夫恐怕也不晓得自己的桃子有毒,卖鲈鱼的人还没捉到。
如今在左府闹这一出,究竟是何用意,明明贴子上说的是请她们过府作客,现今却摆出这副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姿态是何缘故?
会不会有左灵茵的因素在那儿,难道是她想试一试自己的耐性?
什么耐性,早上若不是碰上郑长歌,她都要下不来台了。
想到这里齐青玉有些恼烦,她一直认为心中这种闷气是因为九曲带来的毒害未清。然而吴冰蚕送她的药只有一颗了,又不敢随便吃掉。
看来她得寻访世外高人,研制些灵丹妙药以作应急之用。
今日之事虽然不尽人意,但遇上陈芝,总算是好事一桩。
齐青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励自己一番,微微笑着拿里衣去了。
小二歌送浴桶来时,李子没让他进门,给了几个铜板打发走了,轻轻松松地把大浴桶给抬进寝室去。
“六姑娘,要不要我帮你搓澡哦?”李子微眯眼瞅着齐青玉,目光色色的。
齐青玉撇撇嘴,鼓起腮帮子威胁:“要敢偷看我的香躯,刺瞎你的眼!”
“哎哟呸!小小一个人仔,还香躯呢,我看是奶臭未除吧!”李子笑骂一声,退了出去,将门栓起。
齐青玉看着那桶水,有些懞了,她不会洗头发怎么办?问李子会不会,李子说她自己洗头发都是随便乱搓一通,不会给别人洗。
怪不得李子头发那么干燥,三千青丝,丝丝柔情,结君之发,缕缕连心。
齐青玉心想他日还得要找个体贴懂事的老嬷嬷教导下李子,你的动作可以粗鲁奔放,可是你的身体得能承载男子对女子的梦才行!
若从里到外都像个男人似的,男人还要你干嘛?
齐青玉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让黎嬷嬷过来,接着曾氏又来了,拿了一瓶养发的香露来。黎嬷嬷先帮她把头发洗好了,齐青玉再自个儿泡澡。
还好水量够足,不然都泡不舒服了。
过了大概两刻钟,寝室里头依旧静悄悄的,好像听不到穿衣的声音。
“六姑娘,都两刻钟了,你还不起来皮肤都要泡坏!”李子在外头高声喊。
然而齐青玉早就穿着整齐,趴在床上学着擦拭头发了。
李子听不到应话声,索性冲了进寝室,见齐青玉趴那儿,抱怨道:“洗好都不说,害我在那儿傻站,老子也要洗呢!”
李子把浴桶搬走,拿衣裳去了女澡堂。
回来时齐青玉已经睡着了。
可是头发还没干透,李子便取来干净的毛巾给她拭发,一直拭得干了,又把地上的积水擦干才离开。
夜里,万簌俱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偶尔传来打更人的敲锣声,偶尔几缕轻风亲吻珠帘。
“爷,我们分头走。你往客栈去,那儿人多,要是不行过会我放把火,你再趁乱离开。”
“小心点。”
“好。”
漆黑不见五指的三更天,几声窃窃私语后,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高瘦男子,跃进了最近的清莲酒家后院,深沉冷冽的黑眸左右一扫,飞快闪进华园的东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