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华院,王妈妈上来迎着,身后跟着橙儿苹儿两个小丫头,媚娘看了看东园,王妈妈脸色沉下来,小声说道:
“就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姑娘!当自己是这院里的主子呢,我带了翠思进去帮着侍候,被她赶了出来,说是大爷的意思……”
媚娘听了,安慰王妈妈两句,也没进上房歇息,交待翠喜一声,让她去上房拿点东西,自带了翠怜,直接走向月亮门,进入东园。
东花厅,酒席已撤去,徐俊英陪着张靖云、灵虚子围坐在矮几旁煮茶喝。红泥小火炉炭火正旺,瑞珠瑞宝侍立一旁,面无表情,瑞珠更是满眼不忿地看着坐在徐俊英下首,面带笑容,翘着兰花指,动作婉约轻巧地为客人分茶的郑美玉。
今天的表小姐让她们大开眼界,往日她脸皮厚也罢了,今天却是太过份,候爷说得明白:密友相聚,不需在旁服侍。她和瑞宝都被遣出花厅了,表小姐竟像听不懂似的,赖着不走,候爷坐在哪,她就近边坐着,笑吟吟为客人添酒煮茶,以女主人的身份,说着待客的言语,她和瑞宝在外边听得真切,都为她脸红……
后来候爷大概见表小姐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喊了两人进去服侍,宝驹和百战站在廊下抹了一把汗,候爷吩咐过今日东园内不让外人进来,他们没拦住表小姐,指不定要挨候爷怎么责罚呢。
瑞珠瑞宝自跟了候爷以来,就没见他骂过人,但宝驹和百战做事却是十分用心细致,像是怕极做错了什么。
主宾正默默喝着茶,听见宝驹在门外扬声喊:“大少奶奶来了!”
屋子里几个人各有各的反应,徐俊英很淡定,郑美玉手上一滞,几滴茶水滴落在铮亮可照人影的几上,张靖云和灵虚子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
徐俊英见他两人庄而重之地准备见媚娘,有些无奈,也只好站起来,稍稍往前一步。
瑞珠瑞宝幸灾乐祸地看着郑美玉,她此时坐立不安,左顾右盼,站起来嘛,等会这矮几旁就没有了她的位置,不站起来,肯定不合礼节,候爷和客人都起来了,她算什么?能不出来迎接少夫人?
媚娘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一步跨进厅内,瑞珠瑞宝就站在门边,先屈膝行礼,口尊:
“大少夫人!”
媚娘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徐俊英,含笑福下身子,柔声道:“媚娘见过夫君!”
徐俊英指指张靖云和灵虚子说:“这是我两位好友,张靖云先生,灵虚子道长!”
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互相打量了一眼,彼此施礼问好。张靖云、灵虚子和徐俊英交厚,自然听说过他娶妻的经过,知道媚娘容貌出众,对她的绝世之美倒没觉得惊奇,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媚娘做为久病“死”过两天的嬴弱女子,照理说此时还该躺在床上调养着才对,而眼前女子瘦是瘦了点,却神采飞扬,步履轻盈,身体状况出人意料地好,脸上不施粉黛,不涂胭脂,肌肤鲜艳娇嫩,嘴唇粉红润泽,一双水凌凌的美目清澈明亮,透着灵慧聪敏的光芒。两人都是懂医术肯钻研医理的,对她短短几天时间恢复成这样,感觉十分诧异。
而媚娘对两人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什么先生、道长,听起来像不沾俗务的世外清修人,不过就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男子,灵虚子穿道袍戴道士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媚娘想着他要是除了帽子,梳两个抓髻,腮边垂两缕束发,估计跟西游记里守人参果的清风明月有得一比。张靖云显得成熟些,身材修长,白衣胜雪,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风雅意韵,可惜通身华美气质,竟然配了一张蜡黄沉郁的面孔,倒像个得了痨病的公子哥儿。
徐俊英复请二人入座,张靖云和灵虚子却等着媚娘入了座,方肯坐下。
郑美玉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媚娘对她微微一笑,温婉地说道:“玉表妹原来在这里!你又顽皮了,去哪里总不说,又不带个人跟着——你姑母寻你半天,急坏了,怕你贪玩跌池子里去了呢!”
又对徐俊英说:“夫君该遣个人去跟母亲说,免使母亲挂怀!”
徐俊英看看郑美玉,淡淡说道:“玉表妹以后不可如此,我却不知你未告之姑母就出来了……瑞珠瑞宝,好好儿将表小姐送回去罢,也好让太太放心!”
郑美玉满脸通红,委屈地看了徐俊英一眼,咬唇瞪住媚娘:把她说得像个脑袋烧坏了的傻子,自己几时出门不带着贴身丫头?什么时候做过让姑母不放心的事情?刚才在客人面前尽力表现出来的大家闺秀、婉约淑女形象,被她几句话毁灭殆尽!
瑞珠瑞宝忍住笑,齐齐对郑美玉屈膝行礼:“表小姐,咱们走吧,大太太该担心了!”
郑美玉闭一闭眼,转身往门外奔去,姿态却也优雅曼妙。
媚娘揭茶壶看了看茶叶,笑对徐俊英说道:
“这是今年春茶,喝过一杯也罢了。夫君忘了么?三奶奶娘家里有个茶铺子,进了新茶好茶总会送些来给她,前儿她让红叶送给我们一些上好的秋茶,味道甘醇,香气清雅纯正,今日正好拿来,夫君与二位故友一边叙旧,一边品评佳茗,定是更加愉悦欢畅!”
说话间,翠喜带着橙儿苹儿进来,捧了新的茶具茶叶,和四色茶果点心摆上桌,翠怜洗了手,泡茶分茶,宁如兰送来的新秋茶果然是不常见到的珍品,冲泡之下,满室清香,萦绕不散,吸一口茶香,沁人心脾,精神为之清爽,灵虚子禁不住赞叹说:
“如此好茶,唯有越州青云山中出产的云尖可与之相媲美!”
张靖云点点头:“此茶像是南岳山中生长的云雾茶,观其品相,外形紧致,卷曲秀丽,冲泡后色绿香浓、味甘醇厚,可与云尖相提并论。”
徐俊英笑道:“你二人见多识广,又惯会鉴赏佳品,果然真雅士。我却是俗人一个,好便好,不好便不好,不会那么多讲究。”
灵虚子笑看媚娘一眼,说道:“少夫人才是雅人,近朱者赤,你也不必与我们谦虚什么!”
媚娘忙摆手:“我哪里知道什么?深闺女子,孤陋寡闻,就说这茶,我都不多认得几样呢,怎及得张先生和道长?”
张靖云微微一笑:“少夫人若不懂,我与灵虚子又怎敢说懂?我二人为寻奇方妙药,时常四处云游,不过多走了些地方,多见识几处风俗人情,领略到不同地域的饮食风味罢了!”
媚娘心里一动,看着张靖云:“张先生和灵虚子道长,去寻奇方妙药?你二人是医者么?”
徐俊英说:“张先生是名动天下的神医高徒,灵虚子道长的师父,道行高深,也是位怀有传世医术的奇人。”
媚娘听了,忙欣喜地站起身,郑重向二人行礼,说道:“请恕媚娘眼拙,竟不识得神医,今日能遇见二位,真是太幸运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正喝茶,不及还礼,连连摆手,灵虚子道:“我二人未敢称神医,只与俊英多年好友……!”
徐俊英放下茶碗:“你二人倒受得她一礼,她病了这许久,你们虽然赶不及过来,灵虚子昔日给我的丹丸,张兄赠我的老人参,都给她用过……兴许是这些,才使得她康复起来!”
媚娘看看徐俊英,又看看张靖云和灵虚子,说道:“原来我吃过二位神医的药,难怪会好得这样快!夫君给我的那些人参,是张先生所赠?如此该大礼拜谢才对!”
张靖云淡然道:“少夫人不必客气,那人参……不值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灵虚子说:“少夫人如今觉得身体与从前可有不同?”
媚娘眨了眨眼,说:“除了偶尔感觉有点头晕,别的还好吧,那日醒来,就如同沉沉睡了一觉,身上未见有什么不妥。”
“可否让小道诊一诊脉?”
“好啊,有劳道长!”
媚娘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忽又想到什么,转头去瞄徐俊英,徐俊英说:
“诊一诊吧,也能知道是不是都好利索了。”
媚娘将手放到矮几上,翠喜忙把手里的帕子折了几折,给她垫着手,灵虚子分别把了左右手脉搏,和张靖云交换了个眼神,点着头说道:
“少夫人脉象均匀平稳,柔和有力,不浮不沉……是大好之征。”
媚娘笑着收回手,俯首谢道:“全赖二位神医,媚娘无以为报!”
灵虚子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少夫人乃有福之人,并不关我二人的事——偶有头晕,是因为那人参……此后可将人参切两片盛于水盅,隔水蒸煮后饮用参汤,便没事了!”
媚娘笑道:“原来如此,我却只用开水冲泡参片喝。”
灵虚子说:“少夫人气血运行通畅,平时留意膳食调养,那人参,就照小道说的方法,慢慢饮用,强身健体,护心养气,甚好。”
媚娘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殷勤为灵虚子和张靖云斟茶,见徐俊英和张靖云说到别的事情,她心思转了好几转,还是忍不住,脸上带了笑容,轻声对坐得稍近些的灵虚子说道:
“今日二位与我夫君故友重逢,本不该提及别的事,但有幸得遇神医,媚娘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有件事相求,不知道长肯不肯帮忙?”
灵虚子点头道:“少夫人请讲!”
“嗯,是这样的……”
媚娘刚想细说,发觉徐俊英和张靖云也在听他们,忙含笑看着徐俊英说:
“三奶奶身子不大好,我想请二位神医替她看一看!”
徐俊英有些意外:“如兰?这个,三弟不是请了郎中瞧过吗?张兄和灵虚子都是年轻未婚男子,怎好为三奶奶看病?”
媚娘不禁郁闷:这徐俊英还真是个封建不开化的脑瓜子,医者父母心,凭医术救人,论什么男女、已婚或未婚?
她还没说话,果然张靖云开言了:“诊脉探病而已,倒不论这些。”
媚娘喜道:“张先生肯了?真是太好了!若是现在得便,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吧?”
徐俊英看她一眼:“这么急?如兰身上很不好吗?”
媚娘垂下眼帘:“我……就是想带他们去给如兰诊一诊脉,这一路过去,有些话想替如兰问问。”
徐俊英说:“有话在这里问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