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拂尘的玄机子抬手一掌击在他的肩头,“断你手劲脚筋,废你武功,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高坤苦痛的嘶吼声中。 隐约听到玄机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他便昏迷了过去。
玄机子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并没有对玄机子做过什么呀?甚至因为上次玄机子帮他求情,让他免于被逐出皇宫之事,他还对玄机子有那么一些改观……可玄机子的声音里,像是对他恨之入骨?
断了手筋脚筋。被废了武功的高坤被人带走。
穆青青缩在寝殿的一角,此时已经胡乱的套上了衣服。
她只想让众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忽略了她才好。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原本一切都照着她的预想在发展。宣文秉回被召回,宣家会被流放。在流放的路上,倘若是出点什么意外,让烟雨死无全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她不管是留在天朝,还是回到西夏。都可以过着让人敬仰,让人艳羡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明明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就暴雨雷鸣?
穆青青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屏风的后面。头埋的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刚才高坤被断手脚筋的血淋淋一幕,她看的清清楚楚。
高坤武功高强。却不是那看起来瘦弱道士的对手。
自己一点功夫都不会,如今高坤都不在了,皇帝也死了,谁还能护住她?
刘素?刘素还在临安!只要她能混出皇宫,找到刘素,就能跟着刘素回到西夏,做她的皇后。
她再也不想着算计烟雨了!再也不要回天朝了!
让这些人都忘了她吧。看不到她吧!这样,她就能躲过今天这一劫,就能混出宫去,就能回到以前那衣食无忧的日子里了。
其实烟雨说的不错,是她一直不知满足,不惜福,比之大部分人,她衣食无忧,身份高贵,且一直有爱她对她好的人在身边,她很幸运了已经。
她如今知道惜福了,知道自己曾经是错了……
能不能,能不能再让她幸运一次……以后再不敢这样了……
显然上天是没有听到穆青青的心声。
一双黑色的皂靴停在了穆青青眼前。
穆青青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好似这样别人就能看不见她似的。
“这不是穆青青么?曾经的临安花魁,皇帝宠妃?”冷飕飕的嗓音从头顶飘落下来。
穆青青颤抖着抬起头。
眼泪让她精致的妆容变得一塌糊涂。
看到路南飞那张阴沉的脸时,她的心好似猛的被人扎了一刀一般,从未有过的害怕,恐惧溢满心头。
她咽了口口水,“路,路大人……”
“你与我家少夫人的恩怨,我不感兴趣。可你这次居然算计到了我家公子的头上,算计到我家老爷头上,你觉得,你还有活路么?”路南飞微微弯下身子,冷冷的看着穆青青,挑着眼角说道。
穆青青抱紧自己的双膝,“路大人,我,我可以解释的!不是我,我只是被人利用,真的,对……对了,是高坤!高坤利用我!”
路南飞忽而摇了摇手指头,“我可不想听你解释,自有皇城司审讯之人等着听你的解释。”
路南飞一挥手,立即有侍卫上前,将穆青青从地上抓了起来。
“路大人,路大人不要这样,我和烟雨是朋友,是姐妹……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被利用的!我以后不会再和烟雨为敌了,也不敢肖想宣绍了,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穆青青挣扎着朝路南飞喊道。
路南飞看她一眼,“你是被利用的?”
穆青青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是被利用的!我是无辜的!”
路南飞讽刺一笑,“那叫刘素之人,你可认识?”
穆青青倏尔瞪大了眼睛,刘素?路南飞连刘素都知道了?
刘素被抓了?
那不是她的老底都已经漏了?
穆青青惊诧之际,已经被人带离路南飞面前。
路南飞回眸,看向那被风托起的轻纱薄帐之内,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头,一丝不挂的皇帝。嘴角满是讽刺。
太子跪在床榻前朝皇帝叩首。
屋子里一众的人,都跟着太子,向皇帝行礼。
路南飞虽满脸不屑,却也跟着跪了下来。
行礼之后,宫人们上前为身子还未僵硬的皇帝换上龙袍。
太子出了皇帝寝宫,召集大臣,并让宫中发丧。
大臣们前来之时,太子已经换上了孝衣。
二皇子听闻太子和大臣们都在御书房,当即便率人闯向御书房。
可人离着还远,就被皇城司给截了下来。
只放了他一个人进去,他所带之人,尽数被扣。
二皇子孤立无援,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只想着先进了御书房再说。找到以前那些支持自己的大臣,总不至于就让皇位这么顺顺当当的落到太子手中。
可当他到了御书房之时,正听见四位父皇身边亲信大臣看着圣旨道:“此确实乃皇上亲笔诏书,玉玺也是真的,圣旨无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里的大臣都朝太子郑重跪了下来。
二皇子愣在御书房门口,呆呆的看着一众跪地的大臣,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抬眼,便看见兄长那隐约含笑的脸,正鄙夷的看着他。
二皇子忽然狂躁起来,“我不信,我不信!这是假的,诏书是假的!父皇分明更喜欢我的!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父皇!昨日父皇还好好的!”
“谁说父皇死了?”太子忽然呵斥道。
二皇子一愣,众位大臣也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冷声道:“父皇乃是得到升仙,坐化了!你休要胡言!”
“你胡说!你!你就是谋权篡位!你就是大逆不道!我不信!”二皇子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想要扑向太子。
太子一挥手,立即有侍卫上前,将二皇子拿住。
“二皇子想念父皇过甚,心智失常,有伤人之举,速将二皇子带回宫中,着人好好看顾,莫叫他再伤了人!更莫叫他,误、伤、自、己!”太子冷冷笑着说道。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就是谋逆……”二皇子被人捂了嘴,带出了御书房。
“众位大臣以为二弟这是……”太子看向地上跪着的众人。
“皇上仁爱圣明,二皇子果真是心智失常了!”
“皇上仁厚……”
“皇上宽仁……”
一众的大臣纷纷说道。
太子略点点头,抬手让众臣平身。
先皇帝驾崩,举国同丧。
登基大典得过了国丧再举行,如今仍用先皇年号。但其实玉玺皇位已经到了太子手中,如今对太子的称呼,也已经改为了皇帝。
太子登临帝位之后,所下第一道旨意,就是撤回围守在宣家之外的官兵。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先皇帝面前遭了贬谪的宣家,如今却是投了新皇的好。
众臣之中便是有对宣家不满的,如今摸不透新皇对宣家究竟有多少感情在,也不敢贸然反对新皇的旨意。
烟雨坐在家中,一面摇着摇床,哄着宣瑶期和宣琸入睡,一面侧耳听着院子外面的动静。
“都撤走了。”烟雨忽而轻声说道。
灯芯没有听清,俯身问了一句:“主子说什么?”
烟雨抬头轻笑,“没什么,又变天了。”
灯芯抬头向屋外看去,点了点头道:“是啊,刚才还乌云压顶,奴婢以为定要下一场大雨呢,这会儿云倒是全散了,眼瞧着日头都快露出来了!”
烟雨微微点头,口中轻声哼唱着歌谣,看着儿子女儿酣睡的容颜,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
宣家外面围着的官兵刚一撤走,路南飞就带人寻了过来。
路南飞策马疾驰,马还没在宣家门口站稳,他就已经飞身下马,脚步匆匆的向门内跑去。
后面跟着的路明阳和上官海澜见他急切的样子,都微微一愣,但也很快翻身下马,跟上他的脚步。
“公子!”路南飞在书房外见到宣绍的身影,立即抱拳跪了下来。
宣绍回身看他,“快起来,怎么行此大礼?”
宣绍弯身正欲扶起路南飞,却见随后而来的路明阳和上官海澜也都不由分说的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宣绍淡声问道。
路南飞声音微微有些暗哑:“这几年,公子受委屈了!公子不说,总一派淡然,但属下们看在眼里,憋闷在心头!公子就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如今……如今公子终于肯重新回来了!”
路明阳和上官海澜跪着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赞同路南飞的意思。
宣绍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只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三人。
“都起来。”
三人未动。
宣绍轻笑,“我既是决定回来,就有许多事要交代你们做,你们是打算就这么跪着去完成我交代的任务?”
三人一听这话,顿时挂上了笑意,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们就怕公子您还跟以前一样,不愿去争取,分明应该是自己手里的东西,非要碍于那什么狗屁的君臣之道,甘愿忍气吞声,看着公子穿着那小吏的衣裳,手里拿着那单薄的朴刀,咱们心里都是难受的!”上官海澜这才开口,好似见到宣绍要有所行动,终于扬眉吐气了一般。
宣绍微微垂了眼眸,“以前不过是想着一家人,平平顺顺在一起就好。如今连这么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连家人都护不住,还忍什么?”
宣绍口气虽然十分平淡,但听在三人耳中,却是那么的酸涩无奈。心下不禁都为宣绍感到不值。
却闻宣绍轻笑,“既是决定要扭转这受制于人的局面,就要彻底的扭转过来。派去追带着召回爹爹圣旨的人,可将圣旨追回来了?”
路南飞立即躬身道:“人还没回来,但圣旨已经到手,宣旨之人,也就地解决了。”
宣绍点点头,“这就好,爹爹一心在边疆作战,莫要叫临安之事扰了他的心。”
三人对视一眼道:“是,临安的事儿都瞒着边疆呢,一时半会儿,这消息也传不过去。”
“高坤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在朝中也安插了不少的势力,如今高坤已经废了,他这些残存的势力,能收为己用则收,不能,就想办法拔出来。”宣绍说道。
“是!”三人异口同声,声音格外镇定洪亮,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在皇城司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嗯。”宣绍点了点头,“二皇子那边,找人看着点儿,别让新皇做的太过分了,如今登基大典还未行,天下人都看着新皇呢,这时候若有什么污点可不好。人言可畏,提点太子身边的人,都警醒着点。”宣绍又吩咐说。
“是,属下明白。”路南飞拱手道。
“行了,没事儿别总往这儿跑,毕竟宣府如今门楣小。”宣绍略带嘲讽的笑笑。
“不担心,这儿也来不了几趟了,想来新皇很快就会下旨,将原来的宅子赐还给公子!”上官海澜调侃道。
宣绍但笑不语,挥手让几人离开。
二皇子还未在宫外建府,如今仍被人看守在皇子所。
听着外面对昔日太子的称呼已经都变成了皇帝,他的心越发的难以安定。
身边能为他出主意的人已经没有了,母妃死了,当年他连母妃的尸首都没能找到。
后来有高坤保着他,指点他。现在高坤自身都难保了。
他该怎么办?
他可不觉得太子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人,太子会不会一碗毒药毒死他?
会不会派人害了他?
二皇子这几日惶恐不安,竟是比刚死了母妃那年还不好过。
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他碰都不敢碰,便是周泉替他一一尝过了他也不敢吃,生怕有什么毒药,他一入口就会一命呜呼。
不过几日的光景,二皇子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眼圈也黑黑的,昭示着他这几日不仅吃不好,怕是连睡都睡不安稳。
新皇来看他的时候,见他这幅憔悴的样子,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若不是宣绍提醒他,决不能让二皇子在这段时间出什么事,他还想不起来看看二皇子。
原以为是宣绍担忧太过,如今见了才知道,还是太傅想的周到啊。
他若不来,二皇子是不是自己先把自己逼死了?
“太子哥!啊呸呸……皇兄!您大人有大量,臣弟以前年幼无知,多有得罪皇兄之处,还请皇兄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莫要与臣弟计较了!”
周泉说,他如今大势已去,想要活命就得让新皇对他放心,唯有他不去惦记自己不该惦记的东西,新皇才能安心让他活下来。
便是委曲求全,也比身首异处的好。
想到当年母妃连尸骨都未留下,他心里就凄寒一片。
“皇兄您想骂臣弟就骂,想罚就罚,臣弟确实已经知错了。”二皇子跪在新皇面前,痛哭流涕。
新皇安坐,看着他良久,忽而笑起来。
俯身亲手拉了二皇子起来,“二弟这是做什么呢?快快起来。”
二皇子看着新皇脸上的笑,越发胆战心惊,站都站不稳。
“二弟快坐,来人,赐坐。”皇帝说道。
二皇子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嘴唇喏喏说不出话来。
皇帝笑道:“朕有那么可怕?”
“皇兄仁厚,乃是臣弟自知心有愧疚,面对皇兄之时难免心惊。”二皇子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你也说了,以前是你年幼无知,朕毕竟年长你几岁,怎会和你计较那么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父皇已经得道升仙,朕刚刚登基,还需二弟从旁协助,你我兄弟同心,共同治理这大好江山!”
二皇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抬眼向新皇看去,他真有这么好?不计较自己曾经对他的算计?不计较自己不止一次的在父皇面前和他争宠?不计较自己在大臣面前下他面子?
如今还要和他兄弟同心?
二皇子心中惊疑不定,待看到新皇眼中,未达眼底的浅笑之时。猛然低下头去,心中不禁嘲笑起自己来。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存着什么幻想呢?这不过是新皇的客气话罢了,他倒还天真的信以为真!
“多谢皇上恩典,臣无德无能,只怕难以堪此重任。今后之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已足以。”二皇子忽而从椅子上起身,跪地说道。
连对皇帝和自己的称呼,都从“皇兄、臣弟”变成了“皇上、臣”,真真谦卑至极。
新皇脸上的笑意略深了几分,“快扶二弟起来,不管你怎么说,你总是朕的弟弟,流着我赵家的血,便是无功无过,朕也记着你的好。”
“皇上仁厚!”二皇子躬身说道。
“如今瞧着二皇子的病也好了许多,总在皇子所里闷着,难免无趣。朕封你为安乐王,赐住安乐王府,随时都可离宫。”新皇笑意盈盈的说道。
二皇子一时有些愣怔,新皇今日来,不是为了看他的窘态的?还封他为王?赐他府邸?新皇竟真的不计较以前他那些所做作为?真的还能容得下他?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爷,快谢恩吧?”二皇子身边的太监周泉,低声提醒道。
二皇子这才回神,赶紧再次跪地,“叩谢皇上恩典!”
皇帝抬手,“免礼平身,二弟无需客气。”
说完,皇帝起身,缓缓走了几步,像是打量着这皇子所,“这儿确实小了些,安乐王府可是比这里大得多,二弟尽可按着自己的喜好去添置,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告诉朕,朕定会让人为你准备的!”
“谢皇上!”被封了安乐王的二皇子已经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的有些眩晕了。
直到皇帝已经离开皇子所,他还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
周泉在一旁东看看西看看,声音有些激动的感慨道:“还以为永远都走不出这皇子所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象牙小摆件是王爷您最喜欢的,这个得带出去。这建窑的壁挂瓶也是王爷您喜欢的,也带出去。嗯,这套定窑的茶具王爷用着顺手,不能落下……”
周泉正一面看一面嘀咕。
安乐王倒是像没听见一般,抬脚缓缓走到门口,望着皇子所植被繁茂的院子,望着院中一片盛开的蔷薇,自嘲的笑了笑,“当年我以为,这一切都会属于我,这皇宫,这天下……如今,却为了他一个小小的赏赐,一个小小的恩典,就这般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呵呵,人生,真是像一场戏一般呐!”
周泉停下嘀咕,看了看安乐王的背影。
安乐王逆着光,瘦弱的身影,那般凄凉萧索。
刚刚王爷不是还很高兴么?怎么一会儿就说出这番话来?
成王败寇,本来就是如此。如今能留的命在,还有个王爷的头衔,不是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么?
“王爷……”周泉轻唤了一声。
安乐王却是连头都没回,“你看着打点吧,我累了,去歇会。”
先皇殡天,停灵七日之后,由新皇扶灵送至宫门外,其余直到皇陵的路程,由安乐王代为相送。
先皇下葬之后,新皇正是册封路南飞为皇城司总指挥使。
封宣绍为帝师,并请宣绍任丞相之职。
不过被宣绍拒绝了。
宣绍躲在家中,闭门谢客。
见宣绍拒绝新皇任命为丞相的旨意,众人十分不理解。不管是站在一旁观望之人,还是路南飞等和宣绍一向亲密之人,都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但宣绍是真的闭门谢客,连路南飞,路明阳等人都被宣家家仆拦在了外面。尽阵广技。
路南飞趁着夜色翻进了宣家的院子。
却在外院寻不到宣绍的人影。靠近内院,却一时踟蹰,不知能进不能进。
内院乃是女眷活动的地方,如今又是夜里,万一遇见谁,倒是平添尴尬。
路南飞站在内院之外,犹豫之时,烟雨已经听到他的动静。
“路大人来了,相公也不去见见么?”
烟雨抬眼,看到宣绍正将宣瑶期抱在怀中,轻轻的晃着,口中还哼唱着他昨日才学会的歌谣。
宣绍的声音很好听,这么轻轻柔柔的唱着哄孩子的歌谣,比女子轻柔的声音多了几分硬朗,他压低的嗓音却又透出几分柔情,更是格外好听。
宣家的男人看来大都偏心眼儿,宣璟小时候可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宣琸分明在一旁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爹爹,张着小手想要爹爹抱,可宣瑶期只含糊的呢喃了一句“爹……”也不知是在叫爹,还是无意中的发音,就把宣绍乐的直将女儿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烟雨似乎已经预见到,这宣瑶期定然会被公爹和宣绍给娇惯成骄横跋扈的大小姐的!
宣璟小时候虽有宣夫人和宣大人宠着,但起码他会怕爹爹和娘亲。
如今看宣绍对宣瑶期的样子,只怕将来瑶期不会怕他,骑他脖子上揪他胡子都有可能。
待宣瑶期终于在宣绍怀中睡着,宣绍将女儿交给乳母抱下去。才回头看着烟雨问道:“他走了么?”
烟雨侧耳听了听,“还没,等在二门外,估计你再不现身,他就准备闯进来了。”
宣绍轻笑,“娘子先歇下,我去去就回。”
烟雨点点头,目送宣绍出了房门。
宣绍拒绝皇上封他为丞相的原因,他并未向烟雨解释。
但烟雨见他这几日似乎心情格外好,脸上的笑脸也多了起来,虽然他的笑脸多半是对着她和对着女儿的。
但他心情不错,烟雨感受得到。
丞相之事,想来不会到此为止,定然还有后续。
宣绍出了院子,见到路南飞之时,果然见他已经急得要往二门里闯了。
烟雨听得两人去了书房,离得远,虽夜里宁静,但两人说了什么,她却是听不到的,她倒也未刻意去听。
不过多半个时辰,宣绍便回来了。
两人洗洗睡下,宣绍什么也未说。
又过了两日,皇帝再次下旨,言辞恳切,请宣绍为丞相,并御赐丞相府,连匾额都是皇帝亲自题字,宫中打造,鎏金的匾额都送到了御赐的丞相府邸之内。
这次皇帝未等宣绍拒绝,竟亲自出宫,微服来到宣家,亲自见宣绍,颇有些请帝师出山,肩负辅国重任的意思。
虽说是微服出宫,且宣家也就在临安住着,但皇帝的阵仗仍旧是不小,以防万一,皇城司是紧张戒备,从紫禁城到宣家,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小贩,多少行人都是皇城司侍卫伪装而成。全神贯注,紧张戒备的保护着皇帝的安危。
两道圣旨,并有皇帝亲自出宫相请,宣绍再拒绝,就显得无礼了。
所以这次宣绍领旨谢恩。
转瞬间,再次登临朝堂的政治中心。
皇帝此举也被传为佳话。
朝堂之上的风向说变就变,谁能想到半年多以前,还是一声不响,被贬谪到底的宣家,先是出了个率兵十万的大将军,后又出了帝师丞相?彻底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宣家从三进的院子搬入御赐的丞相府之时,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当初宣家遭贬谪之时,拿了钱弃宣家而去的家仆如今更是肠子都悔青了!倘若不是那时候眼皮子浅,如今他们也是丞相府的家仆了,那走出去,都可以用下巴看人的!走到哪儿不被人巴结着?
不过后悔也是晚了,这时候最后悔的应该是皇城司大狱里的两个人。
高坤被玄机子断了手筋脚筋,废了武功,又被折磨的几乎已经脱了人形。
穆青青虽没有受什么酷刑,但内心的惧怕煎熬,却是比什么刑罚都来的更让人痛苦。在狱中关了一个多月,她已经落得皮包骨头,面容枯槁,哪里还能瞧得出当初的美艳动人。
皇城司拿出宦官高坤勾结西夏使臣,送美人穆青青蛊惑圣心,妖言惑众,败坏朝纲的证据来。
新皇下令,高坤、穆青青游街示众,并斩首与午门之外。
高坤被带出皇城司大狱之时,许久未见阳光的他多时都没能睁开眼睛。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宣丞相如何如何。他心中微微有诧异,仔细听了一会儿,还未回过味儿来,人已经被推上了囚车。
他的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枷锁桎梏,手腕也已经疼得没有知觉,囚车晃晃荡荡,自是不能和当初他那宽大舒适的八抬大轿相提并论。
高坤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眼睛渐渐适应了阳光,眼前的一片煞白渐渐褪去,刚能看清周遭景致的轮廓,迎面一个臭鸡蛋砸来。
黏稠的蛋液糊了他一脸,还未清晰的视线又被鸡蛋液给挡住。
不知那臭鸡蛋是谁砸的,但好似是给围观之人起了个头,临安多少年没有游街示众再砍头的热闹看了,百姓们群情激昂,掂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菜篮子,里面烂菜叶子,择剩下的菜梗子,臭鸡蛋,烂豆腐,不断的往囚车里的犯人身上招呼。
后面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高坤向回头去看,但脖子上的枷锁让他扭头艰难。
隐约能分辨出那是穆青青惊呼的声音。
他嘴角裂开一个凄惶的笑,当初他算计穆青青入宫的时候,如何也不曾算计到,今时今日,他会和穆青青一道乘着囚车,还要一道被砍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总管的位置上逍遥下去。
玩弄朝纲,玩弄那些看不起阉人的大臣们。
他以为只要对付了宣家,对付了宣绍,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朝纲,看着群臣,甚至……看着皇帝……
不曾想,还是将自己玩弄了进去……
身上的血腥之气,渐渐被腐坏的鸡蛋,菜叶子的味道掩盖,浑身黏腻,有干了结痂的血,有挂在头上的蛋壳菜叶子,更有他一直想要摆脱的屈辱……
他一直不择手段的向上爬,一直算计着别人,到头来,还是被人算计了……
高坤不知道自己在囚车里晃荡了多久。
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炙热,好似从中天直直晒下来的时候,囚车停了下来。
群情激昂,跟着囚车看热闹的百姓也被拦在了侍卫的人墙之外。
高坤被人从囚车里拽了出来,推推搡搡。
这才艰难的撑开眼睛,看着和他一般狼狈的穆青青。
他咧嘴笑了笑,但他的目光掠过监斩台之上的时候,却是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宣绍,看到了那个他最想要算计,他自从入宫得势以来一直都针锋相对的人。
如今他为阶下囚,狼狈至极。
宣绍却安坐高台之上,清冷高贵。
成王败寇,简单的四个字,原来竟是如此的残忍。
高坤心中憋闷至极,奈何手脚都动不了,只能被人拖着,扔在断头台上。他生生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