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远远的看着她,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未置一词。
“皇上……您说您爱臣妾。所以什么时候都会向着臣妾,宠着臣妾,相信臣妾……都是骗人的么?”穆青青抬眼,一双美目哭的通红,定定的望着皇帝。
剪水双瞳中仿佛包含浓浓深情。
皇上见状,心中有有些犹豫了……
“皇上!”却在这时,穆青青身后宫女忽然噗通跪了下来,肩膀瑟缩,趴伏在地不敢抬头。
皇后和穆青青都回头看去,见跪在地上的宫女,正是穆青青贴身伺候的丁香。
“奴婢……奴婢有话要说……”丁香的声音都在打颤。
皇后和穆青青对视一眼,但都未言语,很快便别开视线。
皇后仍旧看着丁香,穆青青却是看向了皇帝。
丁香要说什么?
为何此时忽然跪了下来?
穆青青心头有不妙的预感,“皇上……”
“你说。”皇上出言打断穆青青。对丁香道。
“回禀圣上,奴婢值夜之时,无意中发现夜里贤妃娘娘已经入寝之后,不知何时又离了寝殿,天亮之前,又会悄悄回来。那是贤妃还是穆昭仪时候的事儿了。奴婢原本不敢言,但今日奴婢不得不说……奴婢不说,只觉良心不安……”
“你胡说!”穆青青气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抬手就给了丁香一个耳光。
“你说,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诬陷我?”
丁香捂着脸摇头,“皇嗣乃是大事,娘娘您不可昧着良心做这种事……”
穆青青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不已,一手已经高高举起,又要狠狠掴向丁香。
“拦住她!”皇帝忽然一声令下。
穆青青被人抓住了手,扭到地上。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皇上。臣妾绝没有对您不忠啊……”
穆青青哭作一团。
立在一旁的玄机子忽而俯身捡起地上的小人儿,摇头看着穆青青道:“不知悔改……这分明就不是你的生辰八字!你在糊弄谁?”
穆青青倏尔止住了哭,抬眼看向那道士。
玄机子摸了摸胡子,面色高深道:“你乃七月十四,鬼节阴时生人,地煞命格,在家煞父母兄长,嫁人煞夫煞子。却这般隐匿自己真实生辰,躲在圣上身边,汲取龙气,实乃大逆不道!”
穆青青被玄机子镇定严肃的语气神态唬得生生怔住。
没错,她是七月十四的生日,前世就是。
也恰恰是过生日那日,她喝多了酒,出了车祸。原本以为会一命呜呼。却不想穿越至此。
所以她不仅生日是七月十四,红颜早逝之日也是七月十四。她还玩笑说是天妒红颜,后来上天发觉这么做不厚道,才又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她的真正生日只有烟雨一个人知道,她穿越之前。也听人说过七月十四是鬼节的说法,所以她不太好意思跟别人提及自己的生日。当初徐妈妈问她的时候,她也只说记不清了。
怎的眼前这个道士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他真是能掐会算之人?
“你无话可说了吧?”皇后冷声道。
穆青青僵硬的转过脸,看到皇后讽刺的笑容,看到皇上失望之极,乃是已对她绝望的表情。
她骤然想到什么,白着一张脸,对玄机子吼道:“你根本不是算出来的!是烟雨告诉你的对不对?是宣家少夫人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她和皇后勾结,想要诬陷我!想要害死我对不对!你这个臭道士!根本是故弄玄虚!根本是欺君罔上!”
玄机子一脸莫名的看她,末了只垂头摇了摇,低声道:“执迷不悟。没救了。”
穆青青一张美颜,已经扭曲,若非一直有宫人钳制着她,她早已跳起来,去将玄机子的脸抓花了。
她一边嘶声竭力的吼着,一边抬脚踹向玄机子。皆被宫人拉住,未能触到他分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早就串通好的!丁香,你这小贱人!居然敢背叛我!你不得好死!”穆青青见踹不到玄机子,便咬牙切齿的对丁香吼道。
“住口----”龙椅上的皇帝已然忍无可忍,“枉付朕这般爱你,宠你,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不是旁人背叛了你,是你,背叛了朕!”
皇上缓缓起身,一字一句,说的分外用力。
好似说给穆青青听,又好似说给自己。
“是朕看错了你!既然你心中无朕,朕……便赐你一死!”
穆青青听闻皇上的话,骤然安静下来,抬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往上方看去,“皇上……”
皇上摆手制止了她要出口的话。
“什么都别说,朕不想听……”
穆青青怔怔的望着面容悲戚,垂眸坐在龙椅上,仿佛瞬间就苍老了许多的皇帝,此时此刻,心中腾然升起一股酸涩,他是真的爱自己?不是说,帝王凉薄?皇帝根本没有真心的么?为何他看上去是那般的落寞?
若他真爱自己,是不是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她不想死,没有死过的人不会明白活着的可贵!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她比常人更加怕死……
“皇上,若是您想要臣妾死,便是没有这诸多的罪名,只需皇上一句话,臣妾亦能甘心赴死。但臣妾挂念皇上,求皇上能在臣妾死后,烧一两样贴身之物与臣妾,也好给臣妾留个念想……若多年之后,皇上能明白今日真相断不像看到这般,求皇上能为臣妾平冤昭雪……”
穆青青说的情真意切,字字如刀,扎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皇帝忍不住再抬眸看向穆青青。
皇后心觉不好,如果此时,穆青青一出苦情戏,换回皇帝同情,日后再想搬倒她就难了。
忽儿直起身,直视着穆青青,“贤妃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么?”
穆青青没有看皇后,只将自己的手攥的紧紧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臣妾是不是冤枉,皇上心中自有明断。不管真相怎样,皇上叫臣妾死,臣妾绝不犹豫。”
“好,请皇上传李太医进殿。”皇后冷声道。
这是她与烟雨商量之下的最后一招。
若能不揭皇上的痛处,就搬倒穆青青,那么此招就留着不用。
若形势危急,万不得已,也只能冒着触怒皇上的危险,兵行险招。
李太医三个字一出口。
穆青青的脸色就变了,眼泪僵在眼眶里,她看出了皇后脸上的决绝,心中明白,皇后与她闹到这一步,是打算就在今日,不死不休了!
皇帝冷声道:“传李太医----”
两个女人皆跪在他脚下不远的地方。
他原以为自己的妻妾是可以和睦相处的,如今才知这表面的和睦之下藏匿了多少汹涌暗流。
李太医战战兢兢的被带上殿来。
瞧见皇后贤妃皆跪在地上,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
“皇上……”李太医面色泛白,浑身微微有些颤抖。
虽不知前因后果,但看这架势,他心中多少已有了猜测。当初听闻贤妃有孕之时,他就该卷铺盖逃走的……有多远逃多远,可惜他抱了一丝侥幸之心,终是把自己逼到了今日这份儿上。
“李太医是专职为皇上诊脉的太医,想来皇上的身体,太医在清楚不过。”皇后回头看着李太医道。
“是,是……”李太医哆嗦答道。
“皇上,请将无关人等,皆遣出殿外!”玄机子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却淡定捋着胡子,好似超脱世外。
皇上莫名看向玄机子,又看了看李太医,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起身道:“你们随朕来。”
他点了李太医和玄机子两人。
李太医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玄机子后面,随着皇上进了后殿。
旁人都神色莫名的等在前殿。
唯有跪在地上的皇后,和被人钳制住的穆青青脸上没有意外之色。
“是你先招惹我,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穆青青狠狠的瞪着皇后道。
皇后淡淡看她一眼,“自己做了亏心之事,也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
“哼,你和烟雨串通好了陷害我,揭出皇上的痛处,你以为你能落得什么好?烟雨让你站在前面,有灾有难都是你顶着,她在后面尽享好处,你不过是傻乎乎的被她利用而已,她把你卖了你还帮她数钱呢!看你我斗的凶,她坐收渔翁之利,皇后你如此聪明,不会到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吧?”穆青青压低了声音说道。
皇后抬眼,冷冷看她。
穆青青嗤笑一声,“我虽死,也算死的明白,你别到时候被人利用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就算死,也不会让烟雨好过,不会让皇后好过。
两个人现在不是联手对付她么?她偏要挑拨两人不和!
皇后默不作声的看了穆青青一阵子。
穆青青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也不见皇后有所回应。
她闭上嘴,皱眉看着皇后。
“你说完了?”皇后淡声问道。
穆青青仍旧皱着眉头。
皇后倏尔一笑,“宣家是臣,皇上太子是君。只要宣家不去支持二皇子,便对本宫构不成威胁。你的挑拨,对本宫没用。还是省点心思,准备受死吧!”
穆青青咬牙切齿。
这时却见皇帝三人从后殿缓缓走了回来。
皇帝面色乌青,脚步都有些虚晃,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玄机子仍旧一副超脱世外的高人模样,净白的拂尘一甩,面无表情。
李太医仍旧走在最后,弓着身子,头快埋进胸口里去了,却仍旧遮掩不住胸前那个隐隐约约的大脚印子。
“来人,”皇帝扶着雕着龙头的扶手,缓缓坐上了龙椅,声音也好似眨眼之间,力气全无,“备堕胎药。”
皇后和穆青青闻言皆抬头看向皇帝。
皇后心下犹疑,皇帝这是心软了么?若要杀了穆青青,还何须堕胎,直接赐死不就完事了么?
穆青青也隐隐觉察出,自己似乎遇见了一丝生还的机会。
关键时刻,站出来出卖了穆青青的丁香此时则是一阵的后怕。若是贤妃不死,她还有命活下去么?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之时。
皇帝又冷声道:“便是死,朕的后妃腹中,也绝不可怀有孽种!”
穆青青闻言,一颗心终于凉透,骤然没了力气,软倒在地。一双美目,再没了昔日的神采。
皇后不动声色的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丁香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
一碗浓黑的汤汁被端上了大殿。
穆青青被人掰着嘴,灌下了汤药。
华丽的衣衫上也洒落了些许乌黑的汤汁,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进药碗中,一并下了腹,只是口中尽是苦涩的药味,品不出眼泪的味道。
一碗浓黑的药汁见了底。
殿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等着皇帝下令。
皇帝抬眼看了看穆青青,这一眼,却有着浓浓绝别之意。
“撸去贤妃封号,打入冷宫,待胎落之后……待胎落之后……”皇帝声音里忽然有了涩涩的味道。
旁人皆压低了头,不敢去看圣颜。
唯有玄机子抬眸,看了一眼,却见皇帝背过脸去,拿衣袖摸了摸眼角。
一挥手,一席明黄身影快步出了大殿。
众人都有些愣怔。
皇上就这么走了?还没说待贤妃落了胎之后怎样呢?
只是这时候,谁也没胆子追上皇帝再问一问。
众人只好把目光转向了皇后。
皇后缓缓从地上站起。她冷眼看着失魂落魄被灌了汤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无声无息的穆青青。却终是未置一词,转身也出了大殿。
两个该管事儿的,都不吱一声这么走了?让底下办事儿的该怎么办呢?
“走走走,先压入冷宫再说!”太监们一合计,拖起地上的穆青青就往冷宫而去。
冷宫冰冷,残破,无人居住,更没有伺候之人。
穆青青被孤零零的扔在了这里。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腹中传来一阵阵坠坠的痛。
她抬手捂住小腹,一股股的热流从体下漫出。
“我会死在这儿么……这是把我扔在这儿,任我自生自灭的意思么?”穆青青喃喃自语。
她身下的地上,被染上了一片血红,她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躺在那儿,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宫中的消息,很快就传进烟雨的耳朵。
彼时,她正临窗而坐,手中执着凉而不冰的云子,左手跟右手对弈。
手中的黑子啪的落在棋盘上。
她抬眼看向窗外湛蓝的天。
秋高气爽,偶有一两片纤白无暇的云,悠闲自得的晃荡在碧空如洗的天幕上。
三年前,也是这么个天气吧,徐妈妈忽然将她叫到春华楼后院的游廊中。
拉着穆青青的手向她介绍说,“这是穆青青,以后就是你的小姐了。你在暗,她在明,你们要好好配合,和睦相处。”
“小姐安好。”她正要福身行礼。
却被穆青青抓住了右手晃了晃,“你好,你长得可真漂亮!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我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哦!”
……巨土助扛。
三年仿佛一晃而过。
当初那个明媚的午后,她紧紧拉着她的手,笑靥如花。
怕是谁也不曾料到,两人会一路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是我心太狠了么?”烟雨忽然转过脸,问一旁的浮萍。
浮萍一愣,垂手答道:“主子是奴婢见过最和善的主子了,从不打骂奴婢们。便是云珠那么稀里糊涂大错小错不断的丫鬟,也不见主子如何严惩她,主子怎么能算是心狠呢?”
烟雨摇了摇头,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