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此时并不知道省纪委主要是调查黄子堤,他反复考虑了自己存在的问题,严格来说还是有些违规,但是还不至于违法犯罪,也就将省纪委之事丢在了一边,绢纺厂改制大方向定下来以后,清产核资、做群众工作等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他这个分管领导坐镇指挥,也是费尽了心力。
这次改制是采用当时全国最流行的管理层收购,稳定了绢纺厂的中层以上干部队伍,又由于有部分职工股,有钱的职工也能买到一些股份,因此总体上还是较为平静,可是不和谐因素也着实不少。
厂长项波就是最不如意之人,他重当厂长以后,忙碌了大半年,却是为了他人做了嫁人,实在不心甘,他一方面暗中组织了部分贫困工人到市委市政府集体上访,一方面向黄子堤提出交涉。
黄子堤将事情推得干净,道:“方案是厂里提出来的,由侯卫东在主管,我尊重厂里的意见,你是厂长,我就是尊重了你的意见。”
项波此时是赌输了赌徒,说话也就不客气了,道:“黄市长,我没有功劳也是苦劳,当初在易中岭家里,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现在将我抛开,太不仗义了。”
黄子堤脸上闪出了怒气,道:“有言在先,有什么言,你说说。”
当初的一些话,有黄子堤在场,都是用的暗示、隐语,真正说到关键之处,黄子堤都没有在场,项波被堵了口,冷笑着道:“嘿,嘿,你们能作初一,不怕人做十五。”
正所谓穿鞋的怕光脚的,黄子堤手握重权,家有巨款,与项波一般见识实在不划算,便放缓了口气,道:“你作为管理层,其实也有利的,如果真的缺钱,到时搞个个人货款什么的,我可以帮你说话。”
项波道:“货款的事情,放在下一步再说,我得拿回属于我的钱。”
黄子堤放低声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和易中岭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有事,得找他谈。”
这时,刘坤进来送文件,黄子堤不动声色地道:“我要开会去了,你想想我说的话,到时我会为你的事打个电话的。”
项波出了黄子堤办公室,下楼之时,暗道:“拼个鱼死网破,对我有什么好处,黄子堤毕竟是市长。”可是就这样放手,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到了厂里,直接去找了几个老工人。
下午,数十个工人集聚在市政府,拉出了横幅:“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劳动”、“劳动是第一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反腐败、反贪污”、“我们工人反对国有资产流失”。
侯卫东站在窗台上,看着群情激愤的群众,他给杨柏打了电话:“杨柏,有几百工人在围市政府,要想改制成功,你们领导层还得多下功夫,否则要影响改制的进度。”
杨柏接到电话,不敢怠慢,立刻找到了蒋希东,蒋希东黑着脸,道:“绢纺厂有六千多职工,这次改制总有几个不满意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杨柏道:“我瞧着项波情绪不太对头,若是他象疯狗一样四处咬人,此事还麻烦,而且他和黄子堤有索连,若真是咬出什么贪污案,打断改制的进展,就惨了。”
蒋希东道:“你的意思?”
“我跟项波谈一次,看他什么意思,若他明智一些,就跟他合作,毕竟他现在还是厂长。”
蒋希东断然道:“合作,怎么合作,我们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参加,他只能做为普通中层干部拿出自己的财产来买股份,以后他只能是普通股东,想进厂里的领导层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记着农夫和蛇的故事。”
杨柏没有多说,他已经打定主意找一找项波,如果项波同意,他可以从销售公司拿出二十万借给项波,让他多一点股份,又不至于股份太多,他深知蒋希东性格强硬,项波情绪又不对头,打定主意在蒋、项两人之间搞点润滑剂。
侯卫东给杨柏打了电话以后,正准备出门,接到大哥的电话。
“小三,江楚跳楼了。”侯卫国的声音格外低沉。
“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沙州医院重症监护室。”
尽管是前嫂子,侯卫东还是马上取消了会议,直奔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门前,侯卫国正失神落魄地守在了门外,江楚的家人都在吴海县,赶过来还需要时间。
听说副市长侯卫东到了医院,沙州医院院长赶了过来,院长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侯市长,我已经与省医院联系了,他们派了专家,正在朝这边赶,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
侯卫东含蓄地道:“江楚是我的亲戚,作为病人家属,我希望尽全力抢救,不管发生了多少费用,我们都会处理。”
院长忙道:“救死抚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正在手术之时,江楚家人也赶了过来,见到侯卫国,江楚母亲眼泪水就下来了,道:“卫国,江楚活得了吗?”
侯卫国与江楚家人关系都还不错,仍然称呼道:“妈,省里最好的医生也来了,你放心。”
这时,小佳也赶了过来,并带了三万元现金,悄悄地给了侯卫国。
焦心地等了六个多小时,手术室终于打开了,江楚家人反而怯生生地看着医生,紧张得不敢开口,侯卫国主动道:“医生,情况怎么样?”
那医生站了几个小时,也累了,冷冷地道:“脱离生命危险了,可是双腿保不住了。”
医生走了,江楚的妈妈腿一软,就坐在了走道上。
安顿了江楚家人,侯卫国、侯卫东和小佳一起走出了医院,侯卫国脸色很差,心情也糟糕,侯卫东建议道:“晚上我们到水陆空吃晚饭,喝一杯,一醉解千愁。”
到了水陆空,侯卫国也不喝酒,只是吃菜,连吃两大碗干饭以后,他抹了抹嘴巴,道:“我现在还是说,江楚是单纯的女人,就是传销害人,我手里有传销的案子,前几天我还觉得没有意思,现在我要亲自出马。”
侯卫东提醒道:“你是刑警支队,似乎不用你去管传销了,江楚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别作傻事。”
侯卫国有着老刑警的血气,他瞪着眼睛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前妻也是妻,我得为她报仇。”
“江楚是自己跳楼的。”
“如果没有传销,江楚不会走到这一步,她是一辈子要做轮椅。”侯卫国又道:“传销不归我管,可是出了人命案子就归我管,借着这机会,我要扫荡了沙州的传销团伙。”
吃过晚饭,各自回家。
“你大哥还挺男人味,前妻也是妻,说得多好,可惜了江楚,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小佳给了男人味十足的侯卫国打了高分。
“你爸也挺历害,穿着旧警服就和糟老头差不多,那一天我陪着爸妈到商场,正好看到有小偷,你爸一嗓子过去,小偷硬是吓得一哆嗦。”
侯卫东道:“虎老不倒威,我爸在火佛煤矿也能镇得住场子,何红富也是很有板眼,但是怪了,在我爸面前规矩得很。”
“火佛煤矿瓦斯爆炸,我还听了一些闲话,都说里面炸死了不少人,由于是侯市长的煤矿,这才强压下去。”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瞎话的。”
“我和你不同,你这人平时板着脸,没有多少敢于同你亲近,我和朋友们打打麻将,什么话都听得到,我还听说省纪委要市里查案子。”
侯卫东基本上不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到家里,听了小佳的话,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很快,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传销之上。
夫妻俩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而侯卫国却是说干就干,他回到刑警支队,将涉及传销的杀人案卷宗提了出来,认真研究了一番,然后将嫌疑人提出来挖根刨底地审问。
他这一审,还真是审出了问题。
随后几天,沙州几大警种联合起来扫荡沙州的传销,由于行动突然,出动警察多,将沙州的传销组织几乎一网打尽,然后顺藤摸瓜,将岭西的传销组织也捉了现行。
端掉岭西窝点以后,侯卫国带队下了南方,与广东警方一起,将总窝点连根拨起。
当清集团传销头子被蒙头带个警车,他如果想到其庞大帝国被横扫的原因是由于江楚跳了楼,一定会气得吐血跳楼。
侯卫国参与了审讯工作,当审到一位脖子上有伤疤的人之时,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极为狡猾,东拉西扯就是不肯就范。
这位脖子有伤疤的人说着一口带着广东话的蹩脚普通话,可是有些话语中又带着些岭西这边的口音,他暗自留了心,在用普通话审读之时,偶尔插了几个沙州地区特有的土语。
伤疤脖子听到土语之时,仍然在用广东话胡说八道,而侯卫国心里雪亮,眼前这主明显就是听懂了沙州话,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由于公安内部还没有完全联网,侯卫国出了审讯室,立刻将伤疤脖子的照片传回了沙州刑警支队,让他们查一查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