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天冷,您站一会儿便回宫吧,小公主也该找您了。”身后的侍女见皇后心情不佳,前来相劝,“就要过年了,您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似烟颔首,然目光远眺,望着静谧的宫闱,问身后的人:“你在宫里已经几十年了?”
积年的老宫女应道:“是,太上皇开国那会儿,奴婢就在了。”
“昔日太上皇坐享三宫六院时,这皇宫里热闹吗?”似烟问。
“回娘娘的话,奴婢还记得太上皇后初入宫的第二天早晨,这太液池边站满了前来觐见皇后的嫔妃,绿衫红裙莺莺燕燕,热闹极了。”宫女如是回答。
似烟想象着昔日的情景,轻声叹:“自然是热闹的,无论如何,也比现在热闹。”
“可也只是看着热闹罢了。”宫女却道,“皇城那么大,人一散,就什么都没了,各位娘娘回了宫,便是冷冷清清。如今虽然看着冷清,但您走到哪儿,心里都是热闹的,娘娘您说呢?”
似烟看向她,觉得这话,叫她听得很舒服。
“娘娘,奴婢多嘴说一句,您此刻所担心的事,终究是您和皇上之间的事,您自己一个人想不管用,您和别人商量也不管用。”老宫女温柔地说,“娘娘,您看,皇上来了。”
似烟转身,见丈夫从远处缓缓走来,明晃晃的龙袍在这雪地里十分晃眼,大冷天的,他也不穿一件风衣,仗着年轻不怕冷,就这么走在风雪里。
“我知道了。”似烟轻轻念了声,提起裙摆,朝着她的丈夫走去。
转眼已是腊月末,每天从客栈门前经过的,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客栈里的生意渐渐冷清,但家人张灯结彩,贴对联写福字,过年的气氛越来越热闹。
凌朝风替小晚去了一趟青岭村,给岳父送了年货和银两,家里一切安好,只是穆工头没忍住,向凌朝风打听了秦氏的下落。
凌朝风照实告知,但其他的话没有多嘴,回来和小晚一商量,小晚说:“叫他自己想法子吧,咱们不插手,秦大姐也是会分辨的,她如今做工养活一家人,没有男人照样活得好好的。”
凌朝风淡淡一笑,小晚却抓着他的胳膊说:“但是我不能没有相公,没有相公,我就活不好,也活不了。”
“那你现在活得有多好?”凌朝风拥着小晚,一手轻轻捧着她的面颊。
“每天都笑啊笑,笑得嘴巴都酸了。”小晚眯着眼睛,几乎将身体的重心全交付在丈夫的臂弯里,微微撅着嘴巴,像是索吻,乐呵着,“可就是忍不住想笑,每天都那么开心。”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风雨坎坷,并不是每天都快乐,小晚为了自己的失踪怀着孩子去山里找,为了霈儿的失踪,偷偷哭得眼泪都干了。但正因为每一次都挺过来,即便才发生不久的痛苦,她也能把那些痛苦忘得干干净净。
“晚晚,我也不能没有你。”凌朝风捧着妻子的脸,深深吻下去。
忽然,房门被冲开,霈儿闯进来,他刚跟着姥爷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七彩风车,跑得快风车才能转得快,风风火火地上楼来,就是要拿给娘亲看。
结果一眼看到爹娘在亲嘴,小家伙顿时一脸坏笑,露着手指缝假装捂起眼睛,小晚双颊绯红,轻轻嗔怪了一声,凌朝风走去将儿子一把扛在肩头,说不要这个臭孩子,要拿去卖了。
父子俩嬉闹着要下楼,店门口忽然进来七八个人,其中一人高声喊着:“有干净的客房吗?”
彪叔正好在大堂里,魁梧霸气的人走上前,把那人吓得一哆嗦,但似乎横行霸道惯了,还是撑着几分底气,对彪叔说:“我们主子要住店,赶紧收拾一间干净的客房。”
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位容貌英俊满身傲气的男子,将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满意。
原本临近除夕,客栈里不接客人,或者说从前过年时也不大会有客人来住店,彪叔打量他们这些人不好对付,本想把客人撵走。可凌朝风却从楼上下来,和气地说:“客官要几间房?”
楼上,小晚把玩着风车逗小霏儿笑,霈儿在外头张望了一下,便回来告诉娘亲是什么人来了。
小晚叮嘱儿子这几天要乖乖的,不要去楼下,特别是再也不许跟着陌生人走。
“屁股还疼不疼?”她揉揉儿子的屁股,霈儿扭动了一下,伏在小晚怀里,娇滴滴地说,“娘,等弟弟妹妹长大了,你叫爹爹别再打我屁股了好吗?”
“你知道害臊呀?”小晚轻轻扯开儿子的裤子看了眼,还有一条淤青没散去,便温柔地揉了揉,霈儿却不安分地扭动着说痒。
这回相公真是下狠手将儿子打了一顿,天知道霈儿失踪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不怪他动那么大的气,小晚也觉得该叫儿子好好记住教训。
她亦每天对儿子念叨一遍,不许他再跟着陌生人走,霈儿听得不耐烦时,被他爹爹瞪一眼,立刻就老实了。
暖暖的小胖子抱在怀里,小晚还是有些恍惚和后怕,倘若霈儿真的没了,她能撑多久,又或者,她会不会渐渐淡忘悲伤,会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忘记霈儿。
楼下有人上楼梯的动静,是客人住店了,小晚抱着霈儿在门前从门缝里看了眼,那位年轻公子样貌堂堂,满身绫罗绸缎,很是富贵。
因都是男客,凌朝风亲自招待,素素退到了后厨去,小晚便将门反锁上,要霈儿抄字念书,她照顾孩子,不管楼下的事。
那位公子住在南边的云蓬,手下的人窝一间北边的屋子,因床铺不够大,彪叔抱了些打地铺的被褥上来,关门退出来时,听得里头的人说:“方才店里的小娘子,你们瞧见了吗?你们猜,那小娘子是不是这客栈掌柜的小姘头。”
彪叔皱眉,听得这话,就知道来人不善,回到后厨叮嘱素素,明日要不别来上工,要不带着大庆一道来,提防一些总是没错的。
张婶便叫素素别来了,快过年了,她也该回去张罗张罗家里的事。
大堂里,凌朝风站在柜台后,一阵风吹来,刺骨的寒冷。他便想去关上后门,可是刚走出后门,就见一个衣衫朴素的男子,冻得脸色苍白,正绕着客栈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
“住店,还是吃饭?”凌朝风和气地笑着。
“多谢您了,我没有钱。”男子坦率地说,“您这儿很贵吧。”
凌朝风阅人无数,心中已有掂量,便笑道:“适逢过年,客栈与人为善,客人来住店,爱给多少给多少,只管往里面请。”
那人眼眸一亮,立刻感激地说:“有没有柴房之类的,给我住一晚避避风雪就好。”
凌朝风和气地说:“客房还有好些空着,你随我来。”
他带着男子进来,关上后门,带着他一路到了楼上,在北面与那群人隔开两间房,将另一头的那间屋子给男子住下。
而他刚踏进去一条腿,就收回来,老实地说:“掌柜的,这屋子这样体面,我实在是……”
凌朝风笑道:“您看着给钱,先住下,我一会儿就让人送热水来。”
客人进了门,凌朝风转身,对面的人刚好从云蓬走出来,与凌朝风打了照面,他似乎很惊讶这小地方能有凌朝风这般的人物,便是趾高气扬地说:“本公子饿了,送些吃得来。”
凌朝风应下,缓步下楼,可他并没有去厨房知会彪叔做吃的,而是从后门出来,顺着方才那男子的足迹走了一圈,一直绕到了前门来时的路。
他负手站在风里,嘴角扯过清冷的笑,将男子的足迹用雪掩埋,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