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洪水再一次冲上岸,那整个溧阳县就真的彻底没救了。
“快!快!快!”
谁都想更快一些,再快一些,都想在江水涌上案之前将决堤处修好,然而人为再快也快不过无穷无尽的水。
不远处还有百姓的哭声传来,他们此时虽在高处,但距离堤坝很近,而且水位也不低了,如果再来一次洪水,他们和必定会被淹没,玉珥看着场面渐渐失控,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如此无力。
素来整洁素雅的席白川此时衣袍上皆是泥泞,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但他半点不在意,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忽然大声问:“需要多久能把堤坝裂缝处修好?”
“三个时辰!”不知道谁回答了一句。
三个时辰,来不及了,江水最慢半个时辰就会冲上岸。
玉珥拳头紧握,却见席白川忽然跑过来,将他一直佩戴在腰间的貔貅玉佩塞到了她手上:“帮我保管,我怕被水冲走。”
玉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席白川已经跑远,拎起两个沙包几个跳跃就落入了江中。
被他的举动吓得瞪圆了眼睛,玉珥差点脱口而出喊他的名字,连忙跑到岸边,竟然看到他将沙包挡在堤坝之前,而自己双手张开,一手一个抱住一个堤坝前每半尺立下的粗壮木桩。
他、他在干什么?
他该不会是打算用身体挡住洪水吧……
怎么可能?肉体怎么可能挡得住来势迅猛又无孔不入的洪水?他傻了吗?精明如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傻事?
看出他的意图的人不只玉珥一人,很多人都在面面相觑,只有安离默不作声丢下佩刀,拎起两个沙包也跳了下去,站在席白川身边同样抱住了两个木桩,跟他的主子共进退。
慢慢的,三个人、五个人、十个人、五十个人、一百个人……
无声的感染在每个人心中传递,有千牛卫也有本地守军,甚至还有百姓,他们都自发自地跳下去,肩膀相触,双手紧握,在堤坝之前,在洪水之前,筑起了一道人墙,挡住无情的洪水再次将他们的家园淹没。
玉珥懵住。
这些军士都是血气男儿,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无所畏惧的神情。
铁血战士。
他们担得起。
顺国有六个国门,巍巍立在边关之处,抵挡外族入侵,但此刻玉珥却觉得,每一个用生命去守护这个国家的战士,才是他们顺国的国门。
“两个时辰,修复堤坝!”玉珥紧紧捏着拳头,貔貅玉佩挌得她生疼,她恍若无感,沉声下令。
肉体人墙挡不住洪水的,他们能做的只是降低水流对堤坝的冲击力,好让后方修复堤坝的人们争取到时间。
“是!”
大概是被前方战士鼓舞,修筑城墙的军士回答得声音洪亮笃定,他们动作迅速且井然有序,还有百姓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帮忙搬运石块,或者喂一日粒米未进的军士吃点东西让他们有力气再工作。
玉珥垂下头,只觉得鼻尖酸涩,眼底的氤氲久久不散,江中的人那么多,她却还是能一眼就锁定那个人,看到他被褥猛兽一般的洪水一次次迎面冲击,她终于忍不住,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无声地哭起来。
洪水一浪更比一浪高,甚至有几次越过人墙冲上堤坝,将在堤坝后修葺的军士浑身淋湿。
江水中带着黄沙泥土,甚至还有石块,在江中的军士被冲击其实也都被伤到了,但他们没人退缩半步,就仿佛是在两军阵前,没人想当逃兵。
付望舒、蒋乐易、孟楚渊、郑和他们都站在高处只会抢险救灾,将用粗壮绳索困住的沙包依次传递下去,帮助人墙挡住洪水,减少压力伤害。
耳边传来整齐庄重的《大悲咒》诵读声,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莫可带着是僧人们来了,他们一边帮忙传递工具或食物,一边在嘴里念着能灭除累劫重罪障难,获得一切安乐圆满,乃至成就无量功德善法的《大悲咒》。
无形的感动正在滋生,感染着现场的所有人,这一晚本该是很可怕很难熬的,却因为人性的力量,让人在黑暗中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看到生的曙光。
天将明,日初升,堤坝固,洪水退,溧阳保。
他们赢了。
数不清的军士百姓奋战了一整夜,终于将洪水挡在了堤坝之外,将溧阳县护住了。
最后一波浪花似不甘心,再次荡起泼了人墙一次,然后才悄无声息地退下,像极了战败的对手,引得那铸成人墙的战士们都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突破天际,将骄阳唤出,一同见证他们的胜利。
战士们都互相搀扶互相拉扯着爬上了岸,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脸上的泥土很厚,怎么刮都刮不干净,无比狼狈,但他们却都觉得无比骄傲,各个都是抬头挺胸,大大方方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
骄傲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疲惫,他们一晚上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神经紧绷着,此时一松懈才感觉身体犹如散架一般,随便找了一处地方的躺下便睡。
虽说个个脸上都是脏兮兮的,灰头土脸分不出你我,但玉珥的目光从没离开过席白川,她注视着他上岸,注视着他朝着她走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比烈火还温暖。
……
朝阳初升,驱散阴霾,照得四下光明透彻,在距离码头不远的一座阁楼上,五道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一片欢声笑语。
一女子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不屑,掌心旋转着两个黑色的圆形物体:“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再扔下去一个霹雳弹,我看他们还能不能再挡住洪水!”
“朝颜,一看就知道老大讲课的时候你没注意听。”一男子坐在窗沿,用一块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蛇形剑,眼底带着嘲弄的笑,“同一个招式,用一次新鲜,用两次好玩,用第三次就贬低我们的格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