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昨晚几乎被折腾了通宵,但敏于常人的听力和警觉性,还是让孟潇漱在听到铁链拉动的一刻就睁开眼。
她稍稍一动,就感觉到后腰的酸软,忍不住闷哼一声,心想自从十岁那年被师父罚做五百个俯卧撑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腰酸过了。
身侧的人还在安眠,只是手臂还圈着她的腰,他明明是个书生,但身体却不是文文弱弱,胳膊上的筋肉坚硬且富有力量。
她慢慢挪开他的胳膊,穿上衣服,走到窗边轻轻一推,原本被死锁住的窗户轻而易举就推开了,显然刚才吵醒她的声音就是他们撤去锁链的声音。
她还来不及生气,忽然看到窗外已经停歇的暴雨,微微一怔:“雨停了……”
雨停了!
孟潇漱眼睛倏地一亮,跳上喜色,迅速奔开门,门外端端正正跪着宋玉和白歆,她们背上像模像样地背了荆条,一副‘我自知罪孽深重,特来负荆请罪’的做作模样。
见她出来,两人跪得更直了:“卑职以下犯上,特来请罪。”
“你们的账,回头我再跟你们算,现在马上整顿大军,马上攻谷!”
两人一愣,齐齐看向窗外,见连日来的暴雨终于停了,顿时也是一片喜色:“是!”
孟潇漱率先下楼,走了几步,她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宋玉,你留下保护他。”
这个‘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遵命。”
近日是梅雨时节,平城这几日大雨不断,生生阻碍了他们攻谷,今日好不容易天气放晴,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一鼓作气拿下天泉谷!
孟潇漱回军营换了盔甲,手提银枪上马,平日里她这一套上马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十分潇洒,但今天她才想上马,就感觉腰部一软,差点没跌到。
……天啊。
孟潇漱紧紧咬牙,几位副将面露疑惑,她连忙站直起来,用最传统的姿势勉力上马:“出发!”
一万大军整齐前进,孟潇漱策马在前,身侧是白歆和另一个副将,副将皱眉问:“将军身体不适?”
孟潇漱尴尬道:“咳咳,无事,昨晚不小心撞到腰而已,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身侧的白歆噗嗤一声就笑了。
孟潇漱冷眼一扫,她连忙收敛,故意落后两步躲开。
副将不明所以,还以为她真的只是扭到腰,依旧忧心忡忡地嘱咐:“将军您这腰可是要好好保护,惊云十二枪靠的就是腰力,腰力跟不上,光有内力可发挥不出极致效果。”
孟潇漱下意识摸上后腰,轻轻一按,还是酸疼得可以。
……
辛夷醒来时,怀抱已经凉透,昭示着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很久。
回想起昨晚的种种,他眼底闪过一抹懊恼,抬手柔柔鼻梁,披衣下床。
宋玉听到屋里的动静,知道他醒了,按照孟潇漱的吩咐,准备好热水毛巾供他洗漱,还让店家准备好早膳,辛夷净了脸,回头问她:“她去哪儿了?”
宋玉只道:“将军一直在等雨停。”
雨停?
辛夷看向窗外,雨后的清晨被洗涤去所有污垢,空气都带着清甜,他抿唇,沉沉说出两个字:“攻谷。”
宋玉托着腮帮子看这位朝廷后起之秀辛大人用早膳。
辛大人比不得前朝那几位大人绝代风华,却也是当世排的上名号的人物,与其用俊美来形容,倒不如用芝兰,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只是他过于冷淡了些,眉眼间透着挥之不去的疏离,人家都到说夫妻的性格是互补的,可将军性情已经是冷漠,辛大人类似,那他们将来在一起,岂不是一整天都能不说一句话?
宋玉想到这里,不由得抖了抖——两个冰山啊,真可怕。
“大人,昨晚你和将军,是不是吵架了?”
辛夷看了她一眼,宋玉摸摸鼻子道:“早上看将军的脸色不大好,将军平时不至于那样的,她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刻意板着脸。”
心情不好?辛夷眼神一闪。
宋玉生怕他们之间有误会,连忙解释:“辛大人,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将军,下药的事是我们自作主张,将军什么都不知道,您可不要觉得我们将军平素就是这么孟浪的人,相反,她十分克制,如若这次我们不做这件事,将军是能憋一辈子的。”
“将军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很喜欢大人,她一直都忍着,忍到我们这些手下都看不下去。”
辛夷默不作声地听着,不置一词。
她一直很喜欢他吗?
可是这几年同殿为臣,他们并无深交,他一直以为,她永远都是清傲的,矜贵的,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
当年他高中之后,满帝都寻那个‘萧将军’,可京城里能叫得上名号的萧将军里,没有一个是她,可他还是不放弃,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执着于欠下的几两银子和一个人情,还是执着于那个无论是才学还是政治见得都意外地和他无比契合的知己。
两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萧将军’,反倒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在寻一个不知姓名,不知籍贯,不知品级,只知道性别男,姓氏萧的雨夜赠银人。
有人热心帮忙指路,有人摇头让他作罢,也有人臆测那人不在庙堂,无论是何种猜测,他都在找。
一次偶然,他同当时的兵部尚书付望舒闲聊随口提起,他总管天下兵马,对帝都武将更是了如指掌,他听完沉思:“你是说,那日是初一,他未时末从城外来,丑时初便入城,穿黑锦服,跨弯月刀,随从一人,姓萧?”
“正是。”
付望舒想着,忽然一笑:“我觉得,要么是你误会了,要么是那人故意误导你。”
“此话怎讲?”
他意味深长道:“初一十五是城外护城大营换防的日子。”
“这我知。”
“弯月刀是禁卫军高级将领的配刀。”
“这我也知。”因为他挎的是弯月刀,他才坚定那个人一定是在朝为官,只是禁卫军高级将领里没有一个姓名萧的,他才不得不扩大范围,找遍京城所有姓萧的武将。
付望舒奇道:“我都这样说了,你就没有什么联想?”
他露出一脸茫然。
“书呆子。”付望舒笑了声,“护城大营离帝都虽不远,但换防程序复杂,所需时间长,即便是丑时初出城,等到换防完毕回城,也时常会因错过时辰而进不了城门。”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道那些风牛马不相及的地方。
付望舒继续道:“负责换防的,一直都是禁卫军左右卫上将军,也就是皇四女孟潇漱。”
他一怔。
付望舒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我所料不错,你遇上那个人是四公主孟潇漱,她那日应该是换防回城,加上途遇暴雨,赶不上入城,这才躲进城隍庙,第二日又急着面圣呈交换防捷报这才在丑时初就匆匆入城。”
他已经怔住,喃喃地重复那个名字:“孟潇漱……”
“四公主与其他公主不一样,她是大顺唯一一位以皇女之身任职武将职位的公主,为人冷漠,平日里不爱结交朝臣,不涉党争,只挎一把弯月刀行走在宫城之下,护卫着那座皇城的上下安危,真当得上巾帼不让须眉之评价。”
原来,所谓的萧将军,竟然是女子之身,竟然还是四公主——孟潇漱。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愤怒,到底是找到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人高兴些,还是为这两年被欺瞒被耍弄更愤怒些,总之他匆匆告别付望舒,直接去了宫门,毫无意外的,他看到了那个身穿盔甲,腰挎弯月刀的女子。
她虽是女子,但无论是气概还是魄力都不比男儿逊色,明明也是那么秀美的容貌,可让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她一身生人勿进的冷冽气质。
他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倏地转身,长眉一皱,似要发怒,然而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刻,神色怔愣,显然,她也不曾忘记过他,或许,她一直都知道他在找她。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可这两年来却不曾露过一面,仗着他们之间殿内和殿外的距离便对他视而不见!
“萧将军。”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她抿唇,低声道:“辛大人认错人了,本将军不姓萧。”
“呵,我当然认错人了,我又何曾认识过你四公主!”他从怀里掏出这些年时刻准备的锦囊塞在她手上,正是当年她塞给他的那个,“从此,我们两清!”
他愤然离去,从此当真不再有交集,即便是后来他走到中书省三品侍郎位置,终于和她同殿为臣,终于无需从金銮殿外仰望她,终于能在一个偏头便看到站在武官首列的她,可他们之间,依旧淡如水。
可如今,她的麾下副将却告诉他,她这些年一直喜欢他……为何他从来都感觉不出来呢?
……
三日攻谷,大军凯旋,孟潇漱安顿好大军营地休息后,便立即策马入城,在客栈门前遇上了将要离开的宋玉。
“辛大人呢?”
宋玉愣了愣:“半个时辰前,辛大人的部下来接他,卑职也不好拦着,就让他们就走了。”
孟潇漱一恍:“他们走了?”
宋玉感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是啊,刚刚才走……殿下有话要同辛大人说?他刚走不远,现在追的话也还来得及。”
孟潇漱在原地站了一刻,最终还是摇头:“罢了,走就走吧。”他本来就要走的,是她强留下他。
她想要重新上马,无意间扯动到胸口,疼得闷哼一声,宋玉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银白色盔甲破了一个洞,她一惊,连忙去扶她:“将军,您受伤了?”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看到她在战场上受伤了,更不要说这次还是为了剿几个匪徒受伤的。
孟潇漱推开她的手,独自上马:“没关系,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息一夜,明日班师,回朝复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