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寻尽处见桃花

何为天下?

上古之世,先民们点燃第一从篝火,抬头仰望苍穹。那时,天空还是一片混沌。于是他们用人类第一句文雅的语言,骄傲而矜持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一刻,蛮荒蜕变成文明。人,作为天地间的主人,向茫茫天地发出了第一声宣言。

天下,就是站在中原,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地方。天下,是最初诞生的文明。

天下,即我。

及至汉朝,居住在中原的人们终于走了出去,从草原,从山林,从大泽,从沙漠。他们惊异地发现,四周居然居住着这么多人!匈奴,百越,扶桑,羌氏。他们或许没有中原文明,但他们亦是天地的主人。人们的视野发生了变化,天下也随之而变。于是开西域,定阴山,联百越,定大海。大汉王朝沉醉在天下尽皆我之藩属的荣耀中。天下,是无与伦比的武功。

天下,为攻。

而到了盛唐,一条蜿蜒万里的丝绸之路将人们的视野从长安引向远方。草原尽头还是草原,山林尽头还是山林,大泽尽头还是大泽,沙漠背后还是沙漠。当这些勇敢的人们跨越这一切,他们发现了充满异国情调的新国度。身毒,大食,暹罗,大秦,这些国家被千山万水隔绝,纵然唐之国力达到了顶峰,也不可能纵跨高原戈壁,用铁蹄将这些遥远的异国纳入自己的版图。但是,文明,却不是遥远与艰险所能阻挡的。美丽的诗句,悠久的历史,壮丽的文明,被刻在瓷器上,绣在丝绸里,印在纸张上,传在唱词里,驮在驼背上,从长安走出来,走到每个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于是,这些强兵猛将不能攻陷的地方,一一沦陷,成为大唐国荣耀的一部分。从没有任何一个文明,能让世界如此怀念,能如此深远地影响整个世界。大唐国的天下,是文采风华,壮丽锦绣。大唐国之天下,比之秦皇汉武,更为深邃,久远。

天下,在心。

何为天下?

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威振四海。天下,是始皇帝之残暴,之威严。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天下,是汉武帝之骄傲,之武功。

万国来宾,为天可汗。天下,是唐玄宗之雍容,之文明。

何为天下?

站在御宿山上,周围三十六里,便是天下。

武功文化,秦皇汉武,英雄豪杰,都毫无意义。

只因这里有一个绝顶的名字。

这里有一个绝顶的人。

华音阁。

卓王孙。

于是天下不再是文明鼎盛,武功卓绝。不再是万国来宾,英雄无敌。而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绝顶的人。

华音阁、卓王孙。

天下无人敢犯。

在这方圆三十六里之内,他便是天下,这里就是他的天下。

此地是为武林之中,最为神秘的禁地。自卓王孙成为华音阁主之后,就再没有人敢不经他允许,进入华音阁。

尤其是华音阁的后山。

这里山川俊秀,明山净水,风景极为秀丽。但只有极少的几个人才知道,这么美丽的风景中,藏着天下最恶毒的阵法。

太昊清无阵。

这个阵法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没有人知道。因为见识过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在这个阵法中,只要踏错一小步,美景立即就会成为地狱,将侵入者寸寸凌迟。

这是绝对的禁地。敢踏入此地的人,不但承受太昊清无阵可怕的攻击,还要直面卓王孙的逆鳞之怒。

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这里常年不见人迹。唯有山鸟清啼,青苔返照。无风的时候,花落依旧,在小径上印出浅浅的痕迹。

这里有的,只是寂寞。淡青色的,连日光都晒不透的寂寞。

一柄油纸伞,撑开了碧绿的山岚,浮现在深深浅浅的阳光中。

油纸伞是杭州如意坊的珍品,用上好的油纸裱就,上面绘着一树桃花,花开正艳。纸伞被一只纤纤素手执着,半斜在肩上,挡住了伞下的容颜。只能看到半截高高梳起的宫妆发髻,和唇上的一点嫣红。翠色的衣衫流水般自肩头泻下,亦是唐时的宫装,与时下流行的式样格格不入,却与此时的山水、此时的人那么的和谐。仿佛时空转换,又回到了那个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时代。翠裙上绘着百种鲜花,鲜红的牡丹,洁白的芍药,金黄的凌霄……

以及,墨绿的菊。

一只木屐轻轻踏在落花之上,三寸有余的高底上镂刻出精巧的纹饰,衬着雪白的袜,更显得那足如纤纤弯月,盈盈一握。木屐踏过满地落花,却连淡淡的印迹都没有留下。那人仿佛一缕光,一线风,一抹云,一片羽,飘过这片山林,不带起一丝尘埃。

唯有一点悠悠的木屐之声,淡淡传过,踏入这座百年古阵中。

太昊清无阵,却没有半丝被惊动。

花丛中至少潜藏着七八种世间罕见的毒物,只要给它们蹭到半点,立即就会暴血而亡。而花丛下,至少埋着十余种猛烈的暗器,只要稍有触及,立即就会引发,将十丈之内炸成粉芥。每一丛花、每一棵树上都隐藏了极为精致的机关,至少微微一碰,警讯立即就会传到虚生白月宫中。

虚生白月宫里有一个人。

卓王孙。

只要有一步踏错,就算斩得了毒物,未必能破得了暗器;就算破得了暗器,未必挡得住卓王孙的调兵遣将;就算挡得住卓王孙的调兵遣将,却一定挡不住卓王孙的剑。

但木屐声声,碧绿的裙裾扫过浅浅花木,毒物、暗器、机关,却没有半点被触及。

因为,那人的每一落步,都恰恰踏在太昊清无阵唯一的一条通道上。

如所有的阵法一般,太昊清无阵亦有一条生路,唯一的生路。但这条生路隐蔽无比,绝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除了华音阁的历代阁主。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浅笑浮动,在油纸伞后若隐若现。她的神态是那么优雅、从容,当她行走在这世间最危险的阵法时,却如闲庭信步。

油纸伞轻轻停住,淡淡的日光透过伞面,落在她脸上。纤长的眉目间,隐隐带了种娇柔的妩媚。

太昊清无阵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

她,就站在他面前。

铁恨看着自己的手。

三年。

三年有多久?

三年,足够让他忘记江湖上所有的光荣,忘记他曾经是捕神,曾经抓过无数的大盗,曾经被誉为不败的传说。

足够让他将金蛇缠丝手修炼到化境,让他的武功强了不止一倍。他原来只能用右手使出金蛇缠丝手,但现在,他的双手都能在任何时候将这门奇功施展出来。双手同使,他有自信,就算卓王孙的春水剑法,也未必能破得了他这一招。

当然,是三年前的卓王孙。这三年,他都没再见过卓王孙。

他没有见过任何人。

三年来,他几乎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淡淡的风,微微的云。有时他会想起二小姐,想起她柔柔的笑。想起曾经告诉她,要带她去天涯海角,看潮起潮落。

但他终于没有。他端坐在这里,一坐就是三年。

只有每天的正午,他才会沿着这条路,来到太昊阵的边缘,呆上一盏茶的时间。

因为,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每天的这个时候,二小姐都会站在路的尽头,给他送一篮子饭来。他听着二小姐低声细语,看着她的笑容,他知道她一直盼着自己走出去,带着她去天涯海角。

但她从来不说,而他,也从不提起。

因为,他不能离开。

绝不能。

油纸伞仿佛一朵云,轻轻停驻在铁恨面前。

铁恨抬头,金蛇缠丝手的劲气已灌满双臂,随时都可以出手。他感到很惊讶,因为他绝想不出任何人,竟能如此平静地通过太昊清无阵,来到这里。

除了卓王孙,怎么能有人办到?

油纸伞缓缓垂下,收起,长袖垂落,轻轻掩住纸伞上的桃花。

铁恨眼睛一亮。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的面容。

来人脸上的微笑竟比二小姐还要柔婉,却更多了一种沉静,一份从容,一点优雅。

似乎岁月、风霜,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她站在江南淡淡的山水中,风的空灵,云的柔婉,雨的清幽尽情洒落在她身上。

却又一尘不染。

她微笑抬头,掌心托一朵墨绿色的九纹菊:“我可以过去吗?”

铁恨无言。

她可以过去吗?

过去是什么?

是一面很普通的崖壁。崖壁上有一个很普通的山洞。从洞口看进去,洞里并不大,里面放了些石桌石椅。

但,这里却是太昊清无阵的核心。太昊清无阵唯一的那条生路,在这里戛然而止,被铁恨端坐不动的身形截断。要进这座山洞,或者从山洞中出来,要么打倒铁恨,要么引发太昊清无阵。绝没有第三种办法。

崖壁很普通,如果不是那在青苔下隐隐泛出的淡青色光芒。那是精钢发出的光。这座崖壁,竟全都是用精钢浇注而成的,而那小小的洞口,也被粗如儿臂的钢筋封住。

究竟这里面锁着的是什么?

来人收起伞,雪腮畔浮起盈盈浅笑,仿佛是在跟一位旧友寒暄:

“我可以过去么?”

铁恨眉头缓缓皱起。

淡淡的金光顺着他的血管流下,灌到掌心,然后散成千万细微的金芒,循着手臂肌肤流动,直达心脏。在宽大的袍袖遮盖下,他的两条手臂散发着强烈的光芒,就像是两条金色的蛇。

她可以过去么?

那他三年来,又何须枯坐此处?

辜负了二小姐如花的年华。

那人微微躬身,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铁恨眼神一动,他忽然发现,那人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食盒。

漆器食盒,分上下三层,描绘着精致的花纹,与二小姐提的食盒几乎一样。来人仿佛毫无恶意,只不过是想给石洞中人送一顿饭。

铁恨目光回转,深深盯着那人的双眸。

这双眸子温婉,妩媚,清澈得就像是深山中的清泉。

铁恨忽然起身,静默地站在一边。

他本发过誓,他绝不会让任何人走进这座山洞的。

但现在,他却让开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提着食盒,轻轻走过了他身边。

他忽然感到一阵清寒。不由得想起了二小姐。

那人缓缓前行,步履依然是那么从容,就连小径上的一朵落花,都不曾惊动。突然,她止住脚步,回眸一笑:“你能不能帮我开门?”

她微笑欠身,指向山洞的方向。

这个要求未免过分了一些。毕竟,铁恨是这里的守卫,任何人想要打开这道门,都要问过他的血,他的命。但她却问得如此自然,如此自信,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普通到你不会拒绝。

她身上仿佛天生有一种力量,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让人无法拒绝。

铁恨一言不发,走上前去。他双臂上的金芒流淌着,握住钢筋,真力缓缓运动,钢筋慢慢被拧弯,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谢谢。”她轻轻弯腰,走了进去。

日光仿佛骤然黯淡。

这座山洞逼仄,潮湿,密不透风。仿佛从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但那人一踏入,却发觉一双眸子正缩在角落里,恶毒地盯着她。

她止步,似乎在等待自己的眼睛适应山洞中的黑暗。

然后,她看清楚,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梳着一双丫角,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衣衫。那红衣也不知是用什么染的,锁在山洞里这么多年,红色仍然极为鲜艳。那孩子的脸又红又白,看上去又天真又可爱,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恶毒,鬼魅而苍老。

他紧紧裹着红衣,身子无时无刻不在颤抖着,用力抱紧自己,仿佛想将自己嵌进精钢打造的崖壁中。他的眼神有一丝狂乱,似乎日日夜夜都生活在恐惧中。

那人浅浅笑了:“上官红?我听过你的大名。锁骨人妖果然了得,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可真给你骗了呢?”

上官红的眼睛就像是锥子一般盯着她,狠狠地看了几眼。他喉咙里嘟囔了几声,像是回答,又像是询问,却谁都听不清楚。

那人笑道:“另一个人呢?”

她扫视一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洞穴里,就像是只有上官红一个人。这绝不可能。上官红不值得铁恨来看守。绝不值得。

太昊清无阵,华音阁后山,铁恨,都只为看守一个人。而她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这个人。

这个人,岂能是上官红?

一个声音淡淡道:“我在。”

那人微微一怔。她这才看清,一个人坐在石桌的阴影里。也许是他太安静,也许是他太习惯囚禁中的寂寞,当他静静坐着的时候,那人几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天下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因为他不过是个囚人。

那人笑了。

她走到石桌边,笑道:“不请我坐下吗?”

囚人淡淡道:“坐。”

那人缓缓坐下,将手中食盒放在石桌上。

“我来看你。”

囚人没有说话。

“我叫晏清媚,你如果愿意,可以叫我晏阿姨。”

囚人沉默了一下。

“晏阿姨。”

晏清媚展颜微笑。她的笑总是那么好看,柔媚中带了一丝缱绻,又有几分慵懒。

囚人无动于衷。也许是他在这座山洞中生活的太久了,所有的感情都已经麻木。

晏清媚道:“我来,是因为有位故人托我前来看看你。如果可能,她希望在以后的日子中,我能照顾你。”

囚人的身子微微一震。

“是姬云裳?”

晏清媚似乎惊讶于囚人如此锐敏的判断,轻轻点了点头。

囚人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痛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晏清媚眸中讶色更重。眼前这个人,竟能从这一句话中分析出这么多信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囚人淡淡道:“你不用惊讶,若你也被关在这座山洞中这么长时间,你也会想明白很多事。”

晏清媚沉默。

山洞中的光线更暗了,囚人仿佛再度隐入了黑暗中,看不清楚。

上官红瑟缩的身子强烈地颤栗起来。他像是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用尽了全部力气,想挤进崖壁里。

囚人亦沉默着,忽然,缓缓道:“我想出去。”

晏清媚笑了:“我此次来,正是为了救你出去。”

她轻轻打开了食盒。

第一层。

七只闪闪发亮的甲壳,就像是七件精雕细琢的玩具一般。但这七物才现,太昊清无阵中忽然闪过一阵难言的死寂。

太昊清无阵中潜伏的上古毒物,像是骤然遇到了克星一般,凶焰大减。

晏清媚的手指轻轻拂过七件甲壳。

“传闻你被卓王孙锁起来时,周身武功尽废,从此再也不能争雄天下。你要想重出江湖,就必须要借助七禅蛊的力量。”

七禅蛊?

难道食盒中所盛的,就是名动天下的七禅蛊?

传说,若有人将这七件蛊物集齐,按照苗疆秘法纳入身体,便可获得神魔一样的力量。

因为这七只蛊物本是天地之间力量的元枢,人类的内力、剑术、技巧无一不是从它们那里学来的。七禅蛊的内力、摄魂、剑气、杀气都是天地精华,自然凝聚,与后来修炼的大不相同。所以先哲们将七禅蛊所擅剑气称为先天剑气,而武林修炼的剑气为后天剑气。先天剑气无论在威能、迅捷上都绝非后天剑气所能比拟。

“剑蛊”。化合天地诸力,蕴涵而为先天剑气,无坚不摧。

“赤血蛊”。能聚合天地灵气,化为内力,赤血蛊乃是上古神物,千万年来居于深山大泽之中,所汇聚的灵气,何逊于数百年的内力修为?

“飞花浩气蛊”。能将自身之力转化为杀气。攻的是心,而不是身。能释放出天海般浩瀚的杀气,往往将敌人心灵深处的恐惧化为最大,摧毁其信念,不战而胜。

“碧海玄天蛊”。此蛊为七禅蛊之主,凭借高绝的智慧控制另外六蛊的行动,传闻此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操纵其余六蛊,决胜千里。然而此蛊只擅智慧,一点力量都没有,身躯更是软弱之极,几乎一碰就死。大概是上天觉得七禅蛊太过强大,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个弱点。

好在,还有“三生蛊”。三生蛊百战不死,有着任何力量无法破毁的生命力,正是碧海玄天蛊最好的护卫。

“此生未了蛊”。此蛊精擅摄魂之术,可遥遥制御对手心神,它背上极似人脸的花纹,可化身绝色,是摄魂秘术施展的最佳载体。若将它种到身上,便能另寄主幻化出各种人的形貌,以假乱真。

“灵犀蛊”。灵犀蛊一雄一雌,据说长着一双千里耳,可千里传音,碧海玄天蛊正是依靠灵犀蛊向其余六蛊发号施令。

这七只蛊乃苗疆神魔洞中的上古秘种,得天地灵气而生,乃万蛊之首。若能将它们全都以秘法移入身体里,便可获得剑蛊之剑,赤血蛊之内力,灵犀蛊之听觉,飞花浩气蛊之杀气,碧海玄天蛊之智慧,此生未了蛊之容貌,三生蛊之长生,拥有秘魔一样的力量。

二十年前,落第秀才邱渡因缘际会,偶然得到了七禅蛊,短短数月,便从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摇身一变为纵横江湖的大侠,几乎瓦解了整个魔教。九华山的弃徒辛铁石身上种了此七蛊,于昆仑山上对决与当时天下第一高手、华音阁主于长空,竟是分庭抗礼,不逊分毫。辛铁石虽然落败,仍重创于长空,另于长空独挑魔教总坛的壮举,终至铩羽而归。

传言,邱渡与辛铁石相同的遗憾,就是得到七禅蛊的时日尚浅,还不能发挥出其全部的威能。

若能呢?

说不定邱渡就已经灭了魔教,而于长空就会死在辛铁石剑下。

七禅蛊,是邪魔留在人间的力量。

而今,却休眠在这只小小食盒中。

囚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这七只小小的甲壳。

就算是婴儿,也能从这些一动不动的甲壳中感受到惊人的力量。若真的能将它们“种”到身体里,他能不能击败卓王孙?

他能不能一雪三年前败于天下英雄前的耻辱?

囚人缓缓合上眼睛。

晏清媚轻轻揭开第二层食盒。

一张纸。一幅简简单单的图。

也许,不简单的只是图上沿上所写的一行字:华音阁总图。

图中心画着一栋楼宇,上面标着一行小字:虚生白月宫。连绵的房屋围绕着宫殿建筑,绵延开去,一直到朱红的围墙。围墙外面,密密麻麻地圈着点与线,东,南,西,北,分别标着红色的粗体字:太昊清无阵,太上玄元阵,太炎白阳阵,太一御灵阵。

四条绿线,穿梭在这四座绝阵中。其中一条,赫然便是太昊清无阵唯一的生路。

若是看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华音阁方圆七十里内,所有的埋伏,机关,毒物,暗器,全都巨细靡遗地绘在这张图上。只要有这张图在手,出入武林中最大禁地华音阁,即将如履平川。

这张图,价值连城。

晏清媚柔声道:“有了这张图,你便在暗,卓王孙便在明。你想怎样杀他,都由你。”

囚人目光闪了闪,似乎因这句话而动容。

对卓王孙任何一个敌人来讲,这张图的诱惑实在太大。而这些敌人中,又有哪位比囚人的仇恨更深?

晏清媚缓缓打开了第三层食盒。

囚人目光终于变了。

他终于离开了黑暗。

食盒中,摆着一把剑。

一把曾断裂过,却又修复如初的剑。

一把很普通,却又很不普通的剑。

普通,是因为这柄剑已经三年未被拔出过,纵然它有惊世的锋芒,也几乎快变成了一块顽铁。不普通,是因为它曾经被握在一位天下无敌的人手中。

纵然此人的骨已化成土,但只要这柄剑还在世,就绝没有人能忘记它的名字。也绝没有人能忽视它。

囚人颤抖着双手,抓住了剑柄。

这一刻,一道虚无的光华仿佛从他体内迸出,他整个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威严。

究竟是他带给这柄剑的威严,还是这柄剑带给他的威严?

不可否认,他的一生,都与这柄剑连在一起。

没有这柄剑,也许他什么都不是。

有了这柄剑呢?

囚人眼中仿佛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的手颤抖着,竟似无法将这柄剑拿起。

晏清媚柔笑:“舞阳剑,只有握在剑神郭敖手中的舞阳剑,才能称得上是天下无敌的名剑。”

囚人的身子震了震。

剑神,郭敖。

剑。神。郭。敖。

困在这个狭小山洞里的人,还能称为剑神吗?还配再握有这柄舞阳剑吗?

他怆然一笑。

手指拂过舞阳剑的剑身。剑在哀鸣。

这柄剑属于他。多年之后,再度会面,它在悲泣。为它,也为他。

一时,醉酒高歌,狂放豪迈的江湖岁月,都上心头。

是的,他是剑神。

他是郭敖。

他曾用它行侠仗义,成为武林中最受人敬仰的少年英侠;也曾用它敲响皇鸾钟,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华音阁的主人;亦曾用它弑父杀母,化身天下人所不耻的恶魔。

前尘往事,尽在心头。

囚人闭上眼睛。

舞阳剑的哀鸣贯穿他的身体,催促着他将它紧紧握在手中,杀回华音阁,用鲜血与战意,取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不正应该如此吗?

晏清媚带着浅笑,注视看着他。

啪的一声轻响。舞阳剑落回食盒中。

哀鸣声戛然而止。似乎连舞阳剑都被惊呆,不知道主人为什么放弃它。多少年来,他们一起喋血江湖,主人可是宁愿死都不愿放开它啊!

晏清媚柔如春水的眸子中,也绽开一丝讶然。

囚人淡淡笑了笑。

“我是郭敖,却已不再是剑神。”

他的笑容是那么柔和,曾经他宁愿牺牲生命都不愿放弃的,此时一旦放手,却发现不过是云淡风轻。

他抬头,晏清媚发现,他的眸子中的黑色是那么的深,里面仿佛流动着整个世界。经年的囚禁,让他的脸显得瘦削而苍白,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沉静。

他微笑着注视着晏清湄,笑容中没有任何恶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晏阿姨,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这一问,穿透了四周的黑暗,直透心底。

晏清媚也不禁微微沉吟。

是的,眼前这个人,已不是当年那恣情破坏的任性的少年,他的仇恨,他的心,他的所思所想,全被隐藏起来,就连她也无法完全看透、无法掌握。或许,她今日亲手释放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劫。

但,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晏清湄轻叹道:“姬云裳告诉我,她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囚人的笑凝滞了一下。

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他曾经那样对待她,她却只想让他好好地活下去么?

好吧,那就好好活下去。

“谢谢。”

他抬手,将七禅蛊跟华音总图卷在袖中,对上官红道:“跟我走。”

上官红一声惨叫:“不!”

他一直极力保持着不发出任何声息,拼命祈祷囚人不要看到他,最好能够忘掉他。没想到囚人却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上官红嘶声道:“你已经得到了自由,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囚人淡淡道:“你不喜欢跟我走吗?难道你想离开我?”

上官红脸色骤然苍白。那一刻,他的眸子狠毒得就像是地狱的恶鬼。但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站起来,将手伸进囚人张开的掌中。就像个温顺的,乖乖的孩子。

囚人另一只手,持着七禅蛊跟华音阁总图,只有舞阳剑留了下来。

这柄名满天下的宝剑,哀伤地躺在地洞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主人抛弃。

晏清媚凝视着囚人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

只要他拿走了华音总图,她的计划就不会失败。

囚人走出地洞。

满天阳光。

他抬头,让阳光洒满他全身,他的微笑温煦无比。

“铁兄,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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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何人织得相思字第二十章 误入仙人碧玉壶第十三章 晴空偶见浮海蜃第七章 卧雨幽花无限思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二十三章 风叶落残惊梦蝶第二十四章 吴王池馆遍重城第二十八章 故将白练作仙衣第二十九章 欲访浮云起灭因楔 子第十一章 朝来白浪打苍崖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三十一章 尘埃零落梵王宫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三十四章 为君零落为君开第八章 肯对红裙辞碧酒第二十章 误入仙人碧玉壶第二十七章 抱蕊游蜂自作团第二十五章 银汉无声转玉盘第八章 肯对红裙辞碧酒第十三章 晴空偶见浮海蜃第十九章 相见惟应识旧声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转头空第三十二章 何人织得相思字第四章 未成报国惭书剑第十七章 绛宫明灭是蓬莱第二十三章 风叶落残惊梦蝶第二十六章 陌上山花无数开第二十六章 陌上山花无数开第十三章 晴空偶见浮海蜃第十六章 旧声偏爱郁伦袍第三十四章 为君零落为君开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二十章 误入仙人碧玉壶楔 子第三十五章 空里浮花梦里身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十九章 相见惟应识旧声第十七章 绛宫明灭是蓬莱第九章 东风吹雪满征衣第二十七章 抱蕊游蜂自作团第一章 幽寻尽处见桃花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三十章 无缘却见梦中身第三十三章 烟花已作青春意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四章 未成报国惭书剑第二十四章 吴王池馆遍重城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鳌宫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转头空第十一章 朝来白浪打苍崖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七章 卧雨幽花无限思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二十六章 陌上山花无数开第二十七章 抱蕊游蜂自作团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十一章 朝来白浪打苍崖第二十二章 草木无情空寄泣第二十三章 风叶落残惊梦蝶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转头空第十章 天外黑风吹海立第四章 未成报国惭书剑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鳌宫第三十二章 何人织得相思字第二十三章 风叶落残惊梦蝶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鳌宫第一章 幽寻尽处见桃花楔 子第十章 天外黑风吹海立第三十五章 空里浮花梦里身第三十一章 尘埃零落梵王宫第六章 轻帆渡海风掣回第十六章 旧声偏爱郁伦袍第二十九章 欲访浮云起灭因第十五章 此意自佳君不会第十七章 绛宫明灭是蓬莱第十一章 朝来白浪打苍崖第七章 卧雨幽花无限思第二十五章 银汉无声转玉盘第七章 卧雨幽花无限思第四章 未成报国惭书剑第九章 东风吹雪满征衣第七章 卧雨幽花无限思第十一章 朝来白浪打苍崖第二十三章 风叶落残惊梦蝶第三十四章 为君零落为君开第二十章 误入仙人碧玉壶第一章 幽寻尽处见桃花第三十四章 为君零落为君开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十六章 旧声偏爱郁伦袍第三十二章 何人织得相思字第七章 卧雨幽花无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