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子,过来,陪我下盘棋。”就在这时,程三老爷子冲着罗文谦挥了挥手。
近两年来,老爷子年事已高,却是越来越有些老顽童的性子,又或者倚老卖老的,总是叫着罗文谦罗小子。
罗文谦倒也不在意,他身边没了长辈,罗家那边虽有三叔公三叔婆,但因着罗文谦罗氏嫡宗的身份,再加上如今罗家村的小伙子们都要靠着罗文谦谋出路。
也因此的,罗家三叔公三叔婆那边对罗文谦是恭敬而客气的。
而程三老爷子虽小子小子的叫的不好听,但语气里那种不客气却是透着一股子亲昵。
罗文谦受用的很。
这回儿罗文谦回过身冲着贞娘摊了摊手,一副拿三老爷子没法子的表情,贞娘自是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去吧。”
罗文谦便笑嘻嘻的点头,然后说了声,我一会儿去找你,便朝着程三老爷子那边去了,没一会儿就摆开了棋局。
贞娘耸了耸鼻子,这老少两个都成了棋迷了,自也不管他们,先去了墨轩。
没想到七祖母和邵管事都在墨轩里,见到贞娘来,七祖母便笑眯眯的叫了贞娘到账房里。随后却把一本账本摊在贞娘面前,上面还摆着两张房契。
“七祖母,这是?”贞娘有些疑惑。
“这是你在墨坊这几年的分红,本来是准备划银子给你的,只是墨坊如今还垫着贡墨的资金没到位,这银子一时半会儿可凑不齐,于是就把南京墨坊那边,药堂和布庄那两间店面划给你了,这是那两间店面的房契,算是抵了这几年的分红了。”七祖母道。
“七祖母,这如何使得?”贞娘连忙的道。
墨坊的情况她哪点不清楚?现在又不是年底分红的时候,就算是自己要嫁人,自家七祖母也用不着这么急,七祖母分明就是故意把银子换成店面,给自己添妆的。
要知道,自从开禁以来,银价掉的十分的厉害,揣着店铺比揣着银子稳当多了,七祖母这完全是为她着想。
只是南京的店面那可是七房的祖产,这个礼太重了。
“收着吧,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七祖母拍了贞娘的手道。
“哎。”到得这时,贞娘也没话说,知道这是长者的一翻心意,便点点头收下。
随后贞娘便陪着自家七祖母聊,自不免的要说起了方大滶和程大约之间的那场比斗。
一边景言却是很不理解的道:“这程三老爷子是怎么回事啊,其实真若按墨技来说,程大约是要高过方大滶一头的,哪能因着一点鸟屎就自认输了呢,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吗?”
“你不懂,程三这是成人之美呢,实在是不想毁了方大滶。”李老夫人这时感叹的道。
“这怎么说?”贞娘问道。
“一山不能容二虎啊,还是两只理念完全不同的老虎,方大滶是徽州近年来难得的制墨天才,他创的九玄三极墨其实准备用来推行一种新的制墨理念的,这种理念注重的是迎合市场,讲究的是华丽,张狂,夺目,奢华,而程家的制墨理念一直是质朴,悠远,隽秀……也因此,不管是方于鲁还是九玄三极墨留在程家都不能得到发展,两方决裂是迟早的事情。你程三爷爷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原来是这样,历史只说程方二人有矛盾,但并没有说什么矛盾,不过,从程方两家制墨的特点来说,制墨理念的不同是可以看出来的,不过,程大约在后期,却将程家的制墨理念同市场结合起来,最后得“墨妖”之名,留下“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的名句。
当然方大滶在九玄三极墨上,也成就了他的声名“传九州,达两都,列东壁,陈尚方”
或许正是因为两人的矛盾,最终使方程二人成为对手,而正是因为对手的存在,才使得两人不断的前进,
对手,才是让人不断前进的动力。
两人正说着,这时,罗文谦进来了,只是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罗大哥。”贞娘好奇的问。
罗文谦跟李老夫人先见了礼,然后才道:“这三老爷子我可是越来越不明白他了,他刚才给我一个建议,让我要拿下田墨之后可以考虑跟方大滶合作。”
说实话,之前方大滶同程家闹翻,罗文谦还真有这念头,实在是方大滶有野心有能力,更有一股子不计毁誉的魄力,要知道,他今天闹的这一出,在别人的眼里那可是有些离经叛道的,于他的声名并无好处,而这样的人,有时候远比那循规蹈矩的人更容易成功。
当然了,这只是罗文谦一刹那的一点想法,他并没有考虑好。
只是如今这事情,由程三老爷子提出就颇有些让人玩味的。
“哈哈,这程三还真敢玩,他也不怕玩火自*焚?”这时,一边的李老夫人却是哈哈笑道。
“七奶奶,程三爷爷这是什么意思啊?”贞娘好奇的问。
“你程三爷爷是这是给大约制造一个对手啊。”说到这里,李老夫人颇有些感叹的道:“这几年,你程爷爷虽然一直在整顿程墨,但程墨一直也没有突破,大约此子,一向是稳重有余而创新不足,如果再这么下去,程墨最终也将慢慢的走向衰败。所以,你程爷爷看中了方大滶,程大约或许稳重,但到底是年轻人啊,他一向不屑于方大滶那种制墨理念,认为是哗众取宠,但若是方大滶成功了,那势必对程大约来说是一种不能忍受的刺激,你三爷爷是要用这种刺激来激励大约。”
“我明白了,方大滶现在离开了程墨,虽有汪道昆的支持,但倒底没有根基,如果从头再来,那要走的路就太长了,远不能成为大约兄弟的对手,所以,程三爷爷看中了如今我手上的田墨,有了田墨做根基,方大滶才能成为大约兄弟的对手。”一边罗文谦道。
而贞娘这时却是一脸不可思议,别人不晓得,而她却是晓得历史的,如果这一切真是程三爷爷安排的,那岂不就是说,万历年间,程方的这场墨业争业也是程老爷子一手导演,甚到,整个大明中期墨业的辉煌也是三老爷子的手笔。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让人不服都不行啊。
“那,罗大哥,你是打算找方大滶合作?”贞娘问罗文谦道。
“不急,既然程爷爷看出田墨会是方大滶的根基,想来方大滶也能看出,我得让他来找我。”罗文谦道,心里却也想着,若是方大滶连这一点都看不出的话,那合作也没必要了,明显着没有眼光。
倒也是,掌握主动权,贞娘点头。
而当然,做为明中期徽墨两杆旗织之一的方大滶不可能连这一点眼光也没有。
果然的,几天后,方大滶便找上了罗文谦。
于是接下来几天,罗文谦和方大滶便在讨价还价之中,这是一场拉据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成的,总之罗文谦有的忙了。
转眼就是二月初一,明天就是金花姑姑同程长根成亲的日子,而李金花跟程长根成亲地方就放在李家村六房的大宅里。
今天贞娘就打算去金花姑姑那边,帮着准备成亲事宜。
徽州府这边出得城门就是一溜子石阶,贞娘这会儿刚出城门就看到苏氏牵着小官儿,背着包裹站在城门口,贞娘走出城门时,她正好回头望,不免的两人的视线便对上了。
而对于王得财以及这个苏氏,李家人一惯都是视而不见的,也因此,虽然对上一眼,贞娘却是恍若未见,脸上的神色也十分的淡然,便继续出城,同苏氏擦肩而过。
倒是苏氏见到了贞娘,神色变了变,随后又有些苦笑,想了一会儿,便牵着小官儿追上上前:“李姑娘,等一等。”
“哦,这位婶子,有什么事?”贞娘一脸咱们不熟的神情。
“听说金花明天要成亲了?”苏氏动了动嘴皮子,好一会儿才道。
“嗯。”贞娘点点头。
“帮我给她带句话吧。”苏氏又道。
“什么话?合适吗?”贞娘回道,之所以又补了句“合适吗?”是在置疑苏氏,自家姑姑跟她也不熟啊。
“我也不确定合不合适,只是我马上要离开徽州了,有些话不吐不快。”苏氏苦笑道。
“那你说说看吧。”贞娘回道,言下之意,若是不合适,那她自然就不传这话了。
“那,先祝你姑姑新婚快乐,另外再跟她说,不要再把命运交给别人,可以相知,可以相许,但自己的命运还是要自己把握。曾经的她现在的我便是例子。”苏氏眼神幽幽的望着远处的群山道,说完,也不等贞娘回话,便牵着小官儿上路了。
见到她有些萧瑟的背影,贞娘终也忍不住问道:“你是回苏州吗?”
“嗯,那里有我的亲人,而这里却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苏氏回着道,随后继续前行。
看着苏氏走远,贞娘咋巴了嘴巴一下。
曾经族谱上的苏氏,那是风光无限,可现今,想当初,王得财为了得到春枝的支持,也是背叛了苏氏的,如今的苏氏便是第二个李金花,而田家的事情,若是王得财得逞的话,那么春枝或许是第三个。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王得财又哪里想到,春枝这里就成了他的索命鬼。
而苏氏,如今显然也看清了不少,贞娘想着,苏氏这话倒是可以跟自家姑姑说说,虽然这回程长根那是得到李家所有人的认可和支持的,但不管怎么样吧,自立自强总是必须的,更何况,姑姑要撑起李家六房,更需要有一股子自立自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