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南京,正是盛夏。炽热的太阳烧烤着大地,秦淮河的水面上蒸腾着如烟似雾的水气,两岸的古柳,那长长的叶子也蔫巴蔫巴的。
而跟天气相似的,便是南京浮动的人心。
自第一批开禁的船回来,大批的洋货就冲进了整个南京市场,南京人眼花缭乱之余,那心思就更活泛了。不活泛不行啊,几批货一出去,便大把大把的白银赚了回来,而随着洋货一进入市场,大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入口袋。
如今但凡是做生意的,无不想攀上出洋的生意。
当然,有这种心思的,都是那些个生意人,而对于南京的闲汉们来说,倭人使节团才是饭余饭后的八卦。
当然,这种八卦不象是往日事不关已高高挂起那样冷眼旁观,自要多了一份义愤,每个人谈起倭人使节团,自要谈起即将来到的斗墨,也因此,对李家则更多了一些期待的盼望。
“阿唐,听说你们东家贞姑娘他们要来了。”大中午的,又是个盛夏,知了的叫声都嘶哑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好似要断了气似的。
这人自也爱犯懒,李氏墨庄隔壁布庄的姚娘子搬着一张小凳子,就坐在店铺门前的阴凉处,那头却伸进了李氏墨坊,冲着墨坊的伙计阿唐问道。
“嗯,应该快到了,郑掌柜的带着文杰去码头接人了。”墨坊里,阿唐正在打着算盘,一边嘴里咕咕叨叨的背着算盘口诀。
“我估摸着也该来了,再不来可就来不及了。”听得阿唐说已经去接人了,姚娘子便是一脸兴奋的道,又转过头跟着街边的人把消息传了出去。
那姚娘子说完,看着斜对面不远的义厚生号门口,罗文谦捧着一只茶壶。溜溜达达的走着,便也扬着声问:“罗东家的,你刚从徽州回来不久,你跟我们说说,这回跟倭人斗墨,李家有几成的把握?”
“是啊。是啊。”一边人应和着,脸上还有些担心的表情。
说实话。一开始,任谁也没把那些个倭人当回事的,大明人自有大明人的气度和雍容,真没把几个倭人看在眼里,只是这回那连吉英松拿出的墨却实非同一般,使得南说墨师全军覆没,难免的这也有些担心了起来。
“姚娘子,李姑娘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罗文谦没有直接回姚娘子的话,而是反问的道。
他从徽州过来。虽然比贞娘迟一点出发,但他走的是陆路,反倒是比贞娘他们更快一些到南京。头前几天就到了。
“那是,别说,李姑娘做事,还真不让人担心。我对李姑娘有信心。”姚娘子拍着胸脯道。
一边几人自也应合着,虽然贞娘一个女子,初来南京时也是倍受置疑的,但经过两年的打拼,如今官街这一带,担起贞姑娘,那也不得不竖大拇指。颇具徽商之风采。
而说曹操,曹操道。
李家一行人到南京正是正午时分,一下了船,墨坊的车便停在码头边,郑复礼带着孙文杰来接人。
于是一路直奔官街而来。
“郑掌柜的,南京这边生意怎么样?”贞娘坐在马车里面,探着头出来问郑复礼南京这段时间,墨庄的事物……
“自去年来一直不错,尤其是拿到贡墨权后,最近一段时间,订单很多,开春的时候,墨坊一直在加班加点的,如今进入了夏季,才清闲一些。”郑复礼说着,便把今年上半年的大概生意介绍了一下。
贞娘点点头,这在意料这中。
说话间,便到了墨坊的门口。
各店铺坐在门外闲聊的人看到李家一行人到了,自是热情的打着招呼,只是看到李家一家人俱是孝服,也不由的叹息,前段时间,从徽州到南京,人来人往的,每天都有商队到达,李老掌柜的事情,这边人也多少听说了。
本来遇上这样的事情,头三个月应该在家里守孝的,只是李家接了圣旨,再加上本是商户人家,自不会讲究那么多。
贞娘也随着自家老爹下了马车。
大半年没待在南京,贞娘这一回来,还是感觉到南京有很大的变化了,别的不说,就她一路过来,打着洋货的铺子便遇上好几间,这便是开禁带来的变化。
而随着开禁,人们的生活节奏似乎也变快了。
这一点从一进官街,贞娘就感觉到了,本来这夏天的大中午,官街地面都火烫火烫,应该没什么行人的,可如今,却是人来人往。
贞娘等人也回应着众人几声,正要进屋,却猛的听到义厚生钱庄里传出一阵吵闹。
“各位,这天底下没这个理了,我这明明是义厚生钱庄的汇票,岂有不兑的道理。”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就站在义厚生钱庄门口,一脸气急败坏的骂道。
“这根本不是我们钱庄的汇票,自然不能兑现。”罗文谦这厮站在义厚生门口,颇有些云淡风轻的道。
“呸,怎么不是你们钱庄的汇票了?你瞧瞧这密押,这图案,有哪点不对?”那黑脸汉子兀自不休的道。
“密押对,图案也对,可就算这样,这汇票仍然是假的。”罗文眯着眼继续道。随后却是一挥手,冲着钱庄里几名护卫道:“来人,把他拿下,扭送到衙门里,就说此人制假汇票骗钱。”
罗文谦后面这话也不是无端猜测的,虽然这张汇票是不记名的,但每一张汇票的密押那都是不同的,如今这黑脸汉子拿出来的汇票,密押和图案都没有问题,那就说明的他必然跟真汇票的持有人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才有可能知道汇票的密押,从而伪造出如此相似的假汇票来。
而就算不是如此,这汇票的出处也是要查一查的。
因此,自要拿他去见官了。
“姓罗的,你敢!敢情着你不但不想认账,还想倒打一耙是吧? 好,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凭什么说这汇票是假的?”那黑脸汉子急吼吼的大叫。随后又冲着围观的众人道:“各位都看着,给在下评评理。”
他的话一落,围观的众人便看着罗文谦,贞娘远远的心里也替罗文谦急,这种事情可是十分棘手,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种种防伪手段。一个钱庄,要是密押和图案被人破了。那对钱庄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而就在这时,李景福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冯大牛,你是得了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讹人讹到我家人头上了,这可是我未来的女婿。”这是李景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那黑脸汉子气急败坏的道。
这黑脸汉子叫冯大牛,是在关外的胡子,以前也去过金矿,李景福跟他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叫冯大牛的黑脸汉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真打算气哼哼的理论。只是看清李景福后,却是哈哈的取笑道:“哈哈,原来是福爷,咱们能在南京碰上,那也算是有缘了。”那黑脸汉子说着,却又冲着福爷道:“怎么。福爷,这是你的女婿?你总算是把女儿嫁掉啦?”
那冯大牛说着,一脸的打趣,气的一边的李贞娘直翻白眼,一边李景福被他揭了短,也是一脸的不痛快。
“甭管我女儿是不是嫁掉,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不说个明白,我可跟你没完。”李景福气的瞪着冯大牛,这家伙一惯就不是好鸟。
“福爷,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啊,我辛辛苦苦的弄了一票生意,得了这张汇票,没想来取,义厚生居然不兑,你跟我没完,我还跟你没完呢。敢情着你们是一丘之貉。”那冯大牛也瞪回了李景福。
李景福气的直喘气。
“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就给你说个明白。”这时,罗文谦道,便又冲着围观的众人道:“各位,我义厚生钱庄的汇票,除了密押和图案,还有一样防伪措施,那便是图案的墨色,各位若是有本庄汇票在身的,不防且看看,汇票的图案平常的看是黑色的,看若是把汇票跟眼睛持平,然后迎着光线观看,图案的颜色会变成黛紫色光,而这位兄弟的汇票图案却是不变色的,因此,我说他这汇票假的。”
听得罗文谦这么说,周围的人都一脸神奇,之前义厚生钱庄可没有公布过这个,不过,大家倒是也听说过的,义厚生钱庄的防伪手段很严密。
于是几个正好在钱庄里办汇票的商家立刻把那汇票平举到视线处,然后迎着光,果然的,汇票上面的图案变成了黛紫色。
一如紫玉光墨一样发出暗红的。
众人都不由的哄了一下,没想到义厚生钱庄还藏了这么一手,不过,想着罗九的出身,能弄出这种墨色倒并不稀奇。
而此时冯大牛却也是气的直跺脚道:“难不成我那汇票真是假的,直娘贼的,我这可上了大当了。”
“管你是不是上了大当,咱们先到衙门里分说分说。”一边言西来恨之前这黑脸汉子闹的太过份,这会儿,便不由分说的要让几个护卫拉他走。
冯大牛此时自然是不愿意,他干的大多都是没本钱的买卖,哪里能去得了衙门。
“罗九,这位冯爷在北地也是响当当的汉子,想来不会是故意讹你,他也是上了当了,不如给我几分薄面,我来做个和事佬,大家把事情说开,如何?”
这时几骑快马过来,当年一个二十许的青年跳下马冲着罗文谦拱手道。
“原来是秦四少,久违久违。”罗九眯着眼,也同样拱拱手道。
“四公子一向可好?”这时,一边的李景福也哈哈笑道。
贞娘眉毛挑了挑眉,明白了,秦家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