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问渔两人走后,温琅与他们相背而行,他走到半路的时候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颜色清浅的长袍扔到了路边,小太监立马托来一件帝王常服,便是一件常服也是纹着龙与瑞兽,象征着他帝王的身份。
他抬手,小太监替他换上,温琅目光沉默如死人一般一言不发,坐在殿中高椅上,一点点敛尽这殿中所有的帝王气,全都加诸在他身上,好像那些气势有着千斤万斤重的力量,压得温琅几乎喘不过气。
一身火红衣服的萧凤来踏步而入,并未似往日那般猖狂地飞进来,而是一步一步走来,她走到温琅三步远的地方,歪头一笑,笑意妩媚多情:“这样看来,倒有点像个皇帝的样子了。”
温琅不看她,只是继续着沉默,他与过往做道别,并不愿任何人来打搅自己。
萧凤来已是被他忽略习惯了,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无视,只是踩着台阶而上,腰身一摆坐到他腿上,双手勾着他脖子,笑声道:“现如今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朕跟你永远不是一样的人!”温琅一把推开萧凤来,可是萧凤来却只是轻轻侧身便能化去他的力道,坐到他另一条大腿上,“终于舍得跟我说话了?”
温琅别过头不理会她,只是捡了一本奏折翻阅,由着她在自己身上翻来粘去。萧凤来轻咬着温琅的耳垂缓缓喝着热气,见温琅不为所动,更觉得这样好玩,玩到最后忍不住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不散。
她知道,温琅今日请来傅问渔,本也只请了傅问渔,想与她一起再共度一场花前月下的好光景,偏偏方景城不肯让,二人的花前月下变成了三人行,三人行里必是有一个受苦的人,温琅他是要自作孽,苦也得受着。
“温琅,你是不是在等毛毛大人的消息?”萧凤来莫句说了一句,含着几分笑意。
温琅猛地合上折子,掐住萧凤来的脖子:“你说什么?”
萧凤来娇笑一声,双手捧着温琅掐着自己的手:“我说,毛毛大人的消息你今夜是得不到了。”
温琅的力道更大一些,掐得萧凤来面色都有发红,更衬得她唇艳丽如血:“你做了什么?”
“只是帮你把下不了决心下了,你不是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吗?我帮你呀,好不好?”萧凤来真的是半丝未改,初见时是何等艳娇狂傲,现在依然是那般。
“萧凤来!”温琅眼中尽是戾气,与平日里总是嬉笑的样子相去甚远,“你做了什么?”
萧凤来眼波微横,晏晏而笑:“做都做了,就做得干净彻底一点,留着一线,是为了方便日后去找傅问渔吗?”
她彻底激怒了温琅,点燃了今晚温琅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于是他提着萧凤来一把压到地上,狠狠压在她身上,眼中似乎焚烧着滔天的怒火:“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凤来抬起手,轻抚着温琅面容:“我一直希望你对我这样做,温琅,我一直希望你开心,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开心呢?是不是因为是我,所以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喜欢?”
她痴痴地望着温琅,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她不明白,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总是得不到温琅的一个稍加温柔的眼神,他对别人都好,对软软绵绵很好,对毛毛很好,对栾二千都不错,宫里的宫女们都说皇上是个温柔的皇帝,他从来不会对下人有什么脸色。
可是为什么,就是对自己,他一定要这么残忍?
“说!”温琅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眼中的怒火好像是要把萧凤来烧成灰一般,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就这样活生生掐死她。
“我给丰国皇帝,写了封信而已。”
她做了什么,她将流七月,将瘴戾三族,将末族,将商洛,推向了崩溃的边缘而已。
这不是温琅一直想要的吗?他想要的宏图伟业,想要让丰国无力对祈国做什么,想制造机会让祈国可以攻打丰国,这不都是他想要的吗?
自己全给了他,他为什么不开心?
流七月将贾瞒的全部生意一点点搬回丰国,所通用的路线自然是经商洛,过末族,洗干净了银子再辗转入丰国腹地,他手段高超,技术高明,做得干干净净不露半点痕迹,从来没有任何抓到他的把柄,按着他的计划,再过一年的时间,就大概可以将贾瞒所有贾商,都毫无破绽地搬去丰国了,到时候能为傅问渔和方景城积累起数不胜数的财富,他们可以拿着这些钱隐居,过几世富足的日子,也可以拿着这些养兵练兵,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实力。
这一切都进行得很是稳妥,未被人查觉半点。
直到前不久栾二千上门,他哭哭啼啼地向傅问渔借些银子,傅问渔说银子我没有,兵器我倒是有不少,便流七月给了栾二千一大堆的精良武器。
方景城是留了心眼的,他一直盯着这些武器的走向,看他们送去哪里,顺着这些兵器可以找到温琅藏在深山里那些兵的具体地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个心盯着说不得日后可以用得上。
傅问渔说他一肚子的坏水,其实也没多坏,只是防人之心而已。
一半的兵器栾二千留下来,准备依着皇帝的命令送去给他藏着的那些兵蛋子,一半的兵器栾二千转手卖了,卖给了颜显贞,换得些银子可以拿去给萧凤来交差,他这个提着脑袋才敢做的事未完成得其实极为漂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方景城盯着那些准备送进山的兵器许多天,没有任何问题,进了山,绕了几道弯,过了几个关,兵器便送到了。
问题出在,那些箱子里装的并不是兵器。
真的那一半兵器,不知怎么全藏在了流七月从丰国往祈国运的货物里,关于温琅是如何偷天换日做到这件事,或许要问一问他手下那位毛毛大人才有答案,因为所有的兵器都是交由他来押送的。
温琅今日找傅问渔他们来喝一壶青梅酒,就是因为今天晚上,这件事就要做成了。
缉获这批兵器的人不是别人,是颜显贞,可巧,那天颜显贞的商洛地界上有贵客,贵客来历不小,是隔壁祈国最近官运很是亨通的毛毛大人,他来找颜显贞聊一聊两国边境少打仗多喝酒的事。
闲来无事往天堑之渊边上随便那么一走,走到了过路桥,见到一行商人正推着几车货物往祈国去,这毛毛毛大人他便那么随手一抽,便抽出了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刀。
“怎么,祈国与丰国现如今的生意里,还有私贩兵器这一条?”
颜显贞老而垂的眼睑一收,握紧了拳头。
流七月的人私运兵器送往祈国的事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呈现在了两位大人面前。
这里面花费了温琅多少思,无人晓得,大概是从栾二千那天找傅问渔借银子起,他就在借势谋划此事,潜心安排,细细准备,半点风声也不外露,就连栾二千也未得到信,因为他知道,栾二千是一个管不嘴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傅问渔必然会收到消息。
嘴严又忠心的毛大人,他最适合办这件事。
颜显贞知道,流七月是方景城的人,也就是自己人,所以当这件事发生之后,他立马跟毛毛大人说:“此事怕是有些误会,我看这些商户也不眼熟,至于他们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等老夫查明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让人将这批商人送走,将所有藏在货物里的兵器一股脑全倒进了天堑之渊,毛毛大人他一点也不急,只是负着手笑望着颜显贞:“别急,颜大人慢慢扔,反正还多得是。”
颜显贞便死咬牙关:“这些人本官从不识得,怎么知道不是你们祈国派来的奸细!”
毛毛大人翻开一个还未来得及被颜显贞推下去的箱子,箱子里边朱漆写着一个工整的“贾”字,毛毛大人微笑道:“大人,贾商如今归流七月所管理这件事,天不知地不知,但你知我知皇上知。还有一点,颜大人或许也是知道的,所以从高沙族里产出来的兵器,都是留有印记的,这是流七月的习惯。”
他说的皇上,自然是温琅。
傅问渔从未想过流七月能瞒过温琅,毕竟大家关系在那里,连栾二千都看得透的事,他不可能看不透。只是做得干净,不让温琅抓到把柄而已,可若是要像毛毛这般硬挺着要把流七月拉进来,傅问渔也并无办法。
事情就发生在温琅请他们喝酒的这一晚,所以颜显贞还来不及把信给远在睿陵城的城王爷送去,告诉他们祈国皇帝对流七月动手了,他要逼得流七月再也不能进入丰国,再也不可将生意带进丰国,也要逼得流七月永远留在祈国。
温琅,他还是很温柔的,并没有要将流七月置于死地。
他的目的十分简单,只要流七月留在祈国,生意留在祈国,银子留在祈国,他就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嘴严的毛毛大人他绝不会将这样一尊财神送到丰国,让丰国的皇帝方伯言治他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然后将他砍头。
但若是流七月他不肯,便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