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膏一身官服湿得可以滴水一般回到家中时,他的父亲与娇妻都站在门口守望着。他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微弓的身子,强撑了一个早朝的所有力量都在此时散去,双膝一软跪在他父亲面前:“父亲,儿子做到了。”
老胡大人欣慰一笑,眼中有些泪光,抚着这个儿子的头发:“做到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世上大概只有老胡大人一个如此狠心的父亲,推着他的儿子差点走进死亡,可也是他,一手让他的儿子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德名臣。
皇帝终是没有杀胡膏,做为一个皇帝,能容得下如此叛逆的臣子,他的心胸能到这般,已算是开阔。
除了对方景城,他对方景城的恨,源自上一代的恩怨。
方景城三生有幸的,不仅仅是得一个傅问渔如此佳人,还得胡膏这样敢拿命博的臣子。
但皇帝也没有就这样放过末族,他将派人驻守末族与瘴戾三族,结束他们自管自辖的状态,从此由朝庭指派官员前往,什么族长长老之类的名号通通作废。
第一任被指派前去的,便是方景梵,他肩负着一个比较特殊的任务,便是要查出那批走私的兵器到底是怎么回事,算是对他那太子妃的行为,给出一个解释。
方景梵他深知此事水浑不好查,只怕查到最后也得不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交给皇帝,到时候在皇帝那里的亲近又少一分。可是他虽有不愿,却并无胡膏的骨气和胆气,敢跟皇帝叫板一番,只得即日启程,还带上了他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妃娘娘,祈国的长贤公主……
这个事儿既然是她惹出来的,她最好有办法收场。
任何人走上至高处,都不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靠自己一个人走到的,只能是孤峰,像方景城这般,要走到更广阔,更极致的地方,他必然少不了他人的协助。
此非无能,是造势,他能造得如此大势,便是旁人所不能具有的本事。
距离那日萧凤来与温琅同来的日子已过去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栾二千仍然是一步不离此处,连吃饭睡觉都在傅问渔这宅子的对面,时时刻刻地盯着,便是要飞进去一只鸟,他也要抓下来细看一番。
千洄无事时会推着轮椅望着对面的栾二千,掩着鼻子道:“这人半个月没洗澡了,都臭到我们家来了。”
沈清让便笑,推着她往回走:“二千大人也是一片忠心,你也敢这般戏弄胡说。”
“再忠的心也得洗澡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洗何以洗朝堂?”这后半句明显是胡说八道,沈清让也不跟她非要争个输赢,只是偶尔会望向傅问渔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她的眼中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毕苟已经出去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他们得不到任何音讯,从最初的她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到现在的焦灼不安,沈清让看得分明。
于是他推着千洄到她跟前,对千洄给了一个眼神,千洄白眼要翻上天去。
她伸出快要练得跟沈清让一样如玉修长的双手,手指纤纤,神神叨叨几掐:“傅小姐,毕苟现在很安全,没有什么问题,你放心吧。”
“我知道她不会出事,我就是放不下心来。”傅问渔皱眉,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人,真的很怕,就算是明知不会有事,也会怕,这种后怕令她心惊肉跳。
“那你操着心也没有用,不如放宽了心地等着。”千洄劝说了一句。
比傅问渔更怕,更担心的人是流七月,他几乎一天三问沈清让,毕苟怎么样?毕苟还好吗?毕苟什么时候回来?
问到沈清让一见着他就开始主动说:“毕苟她一切都好,只是时间还未到回来的时候。”
流七月便沉默,虽说她不会死,但沈清让他算不出来毕苟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啊,没说毕苟会不会挨饿受饥啊,流七月他只想一想都担心难受,明明说好自己要让她过好日子,吃遍天下所有美食的,结果却害得她为了自己四处奔波。
他担心得自己漂亮好看的脸蛋都瘦了一圈,眼眶深陷。
这是最煎熬的一段日子,为了保证那些重要的信可以准确送达,方景城赌上了整个睿陵城蛛网的人手,未给自己留一丝退路,他们除了等,苦等,死等之外,并不能再做任何事情。
栾二千显然是得了温琅的死命令,一步都不能离开,盯得这般牢靠,想互通消息,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二千大人他其实也很烦恼,半个多月没有碰过女人就不说了,身上这股味儿他自己都要受不了,跟着他看守这里的人至少还能轮个值,他是连轮值的人都找不到,时不时来几只苍蝇在他身边飞来绕去,臭味都熏得自己要晕过去,旁边的官兵都不乐意靠近他。
他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一个人缓步而来,他像是见了活祖宗一般冲过去抱住他:“毛毛大人,你是来替我的吗?你真是个大善人啊,以前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我先走了啊,你先看着!”
毛毛大人皱着眉子推开他:“不是。”
二千大人他便苦求:“你就替我一天行不行,让我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个觉行不行?就一天,行不行?”
毛毛大人他曰:“不行。”
“干伶娘啊!你们这些搞出这么多事来全让大爷我来受委屈,你们凭毛啊!我欠着你们了啊,不是我看着他们你们以为你们能这么顺风顺水吗?懂不懂得感恩啊!”
毛毛大人他曰都不曰了,直接错开栾二千,由着他在背后跳脚气骂,径直走进了院子。
傅问渔给了众人一个眼神,所有人都回了屋,免得让人发现毕苟已经不见很久了。
方景城本是在屋子里一个人研究着什么东西,见到窗外有人来,便与傅问渔站到一起。
“不知毛大人上门有何事?”傅问渔平复了心中等待的焦虑,平和地看着这位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一个如此别致小名的将军。
“我是来向城王爷讨教一个问题。”毛大人他自己坐下,看着方景城。
方景城眉头一扬,他与这位毛大人素无来往,有些纠葛也不是好事,他今日上门是要问什么?便一抬手,请他开口。
毛大人看着方景城,用很是自如淡定平常的语气问道:“当年少将军攻打我祈国时,五万铁骑踏桥过天堑之渊,可是我研究过,那天堑之渊绝不能承受五万人马,还有兵器盔甲的重量,我能否请问少将军,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方景城如同看神经病一样的看毛毛,这祈国的人脑子都有包吧!
见方景城未说话,毛毛大人又补充道:“我快要准备率军攻打商洛了,从池陵出发,通过路桥,过天堑之渊,现在就难在要怎么过去,特来向少将军请教。”
这不止脑子有包,他还有坑!
何以问得如此理直气壮淡定自若神色怡然啊毛毛大人,你要攻打我丰国了,我还要教你怎么打不成?
方景城他掩了掩嘴,忍下些笑意,温和地问着毛毛:“你……为什么觉得,本王会告诉你呢?”
毛毛大人一副“你为什么不会告诉我”的表情,皱着浓眉道:“因为由我攻打商洛,我可以保证不屠城,不杀无辜,不毁田庄,守不住商洛,可以保住一城百姓,也是很好的吧?换作别人,就不一定了,毕竟祈国其他的大将对商洛恨之入骨。”
方景城他抚了抚额,还想忍着笑,但却忍不住了,笑得肩头都在轻微的抖。
“少将军在笑什么?”毛毛全然不觉得自己的理论有任何问题,不过听着,好像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哦。
“没什么,觉得你挺可爱的。”方景城笑声道,虽然毛毛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但他的长相真的不算可爱,着着实实的大汉,听着方景城这般“夸奖”,他居然还红了脸,一本正经地红了脸!
这些祈国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奇葩啊?
“回吧,毛大人,有本事你自己想出来怎么过去,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方景城这些天的心情一直很阴郁,被他这样一弄,倒是轻松了不少。
“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毛毛大人他十分认真地对方景城说道,像是很遗憾他做错了决定的样子。但他也不再多留,既然问不到,他也就不问了,拱手告辞。
傅问渔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这温琅手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奇人。”方景城总结了一下,前有软软绵绵两个病娇萝莉,再有二千大人见人就跪着抱大腿,现在又有一个毛毛大人十分淡定地问自己怎么攻打商洛方便些。
“不过我觉得他不用操心怎么过桥的。”傅问渔笑了一声,“反正,他们不可能攻打商洛。”
“哦?你这么自信?”方景城笑问她。
“我相信胡膏,我相信我们挑中的人。”傅问渔稳声说道,当年她与方景城说胡膏早晚能成一代大德名臣,她便相信,胡膏一定不会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