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搬迁行动终于开始了。
在高洁的强制命令之下,卢兴旺等人虽然很不情愿,也还是勉强接受了镇里的决定。会议上简单商量了一下搬迁的顺序,村干部们便即开始分头行动,动员各家各户搬迁。
卢兴旺带头搬。
这个时候,再召集村民大会来做说服工作,显然不大现实。雨势太大,就算每家每户只派一个代表来开会,都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员集合全了。几个小时过去,天就黑了。
村支书带头转移,就是要起一个模范带头作用。
所谓“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就是这么个意思,关键时刻,能起意想不到的作用。
镇里组织民兵给卢兴旺搬家,卢兴旺则去其他群众家里做工作。
七八百人大转移,并且是举家“迁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繁杂无比,一时之间,大王村人喊马嘶,鸡飞狗跳,乱作了一团。
范鸿宇没有动手搬东西,站在卢兴旺家门口,极目四顾。
“战斗”开始,指挥员有指挥员的位置,可不是做突击队员!
到处都乱糟糟的。
多数村民在犹豫,但也有小部分村民,胆子特别小,一来害怕大王岭真垮下来,二则害怕不服从命令,镇里干部会下令抓人,见支书家都开始搬了,也就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扶老挈幼,往卡车上搬东西。
高洁虽然一再要求,只带活物,带轻便物品,笨重家具一概不搬,但这命令又哪里能够完全贯彻下去?村民们的个人财产本来就不多,一床破被子都金贵得很,让他们弃之不顾,明显难以办到。
卢占军是军人出身。见状很不满意,说道:“范主任,这要是打仗。这样的部队,不用敌人来打,自己先就垮了!”
范鸿宇摇摇头,说道:“速度确实太慢。当初要是把武器带来,现在就能强制转移了!”
卢占军说道:“这恐怕不行,就算有枪,也不能对着群众啊?”
“非常时期,顾不得了!总之是为了他们好!”
正说话间。一个民兵急匆匆跑过来,说道:“石头……有大石头滚下来了……”
范鸿宇脸色立变,叫道:“在哪里?”
“那边……”
民兵伸手往左边一指。
“打穿了一户人家的猪圈。”
“快,带我们去看看!”
当下顾不得大雨如注,也不打伞,直接就冲进了大雨之中。卢占军略略一愣,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跑了不到几十米。大伙都淋成了落汤鸡。
范鸿宇等人随着民兵来到不远处的一户农家外边,只见一间土坯屋的墙壁已经坍塌,一块大石头静静躺在那里,糊满泥浆,怕不有上百斤重。幸好是打中了猪圈!
高洁和蔡洋也闻讯赶了过来。
“高镇长,情况很危急了。必须加快转移速度,一旦泥石流下来。大家都完蛋!”
范鸿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高洁喊道。
对于另一个世界。大王村这场灾难,范鸿宇只能记得大致的日期,具体发生的时间段,当然不可能那么清楚。对于他而言,这是发生在二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他只是参加了事后的救援工作,灾难发生之时,他并不在场。
而且,在这个世界,是不是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进,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或许,灾难提前降临?
“好!”
高洁神情极其严肃,马上转向卢占军。
“卢所长,你是民兵营长,请你立即给民兵下命令,抓紧时间转移人员,别的什么都不要了。把人送上车,马上开走。送到镇里之后,车辆马上转回来,要快!”
“是!”
卢占军也不含糊,举手敬礼,转身跑了。
转移速度渐渐加快,在民兵的催促之下,很快八台大卡车上都挤满了人,还有家畜家禽,被褥衣服之类,女人喊小孩叫,乱糟糟的。
大约下午两点左右,八台卡车陆续驶出大王村,向镇政府进发。
更多的人,则开始拖家带口的向公路旁边的房子里集中。
山坡上,不时有大石头滚落下来,频率越来越高。
卢兴旺浑身湿透了,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兴旺支书,所有家庭都动员起来了吗?速度再快一点!”
高洁向卢兴旺大声喊道。此时此刻,美女镇长也浑身湿透,休闲运动服紧紧贴在身上,将她曼妙的身材全都衬托了出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淋漓而下,别有一番诱人之极的风韵。
“高镇长,大部分人都动起来了,二队,二队那边没动……”
所谓“二队”,指的就是“第二村民小组”,大家习惯了,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叫“几队”。
“二队为什么不动?”
高洁急了,杏眼圆睁,叫道。
眼见大石头滚滚而下,高洁已经基本不怀疑范鸿宇的判断了。
“主要是卢兴华,他不搬,二队其他人就都不搬……”
卢兴旺喘息着答道。
村主任卢兴华兼任着第二村民小组的小组长,也就是二队队长,是二队最有威望的人,二队的村民都看他的态度。
“这个卢兴华,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犟!”
高洁气得直跺脚。
范鸿宇毫不犹豫地说道:“卢所长,叫上派出所的人,再叫十个民兵,我们去给他搬家!”
“好!”
卢占军朗声应答。
“那个,把这绳子带上!”
范鸿宇朝一名民兵叫道,手指指向一副细麻绳。
当此之时,民兵们的战斗意志都上来了,就好像在打仗,对上级的任何命令,俱皆是无条件服从。那民兵答应一声,就拿起了麻绳,也不问为什么,跟在范鸿宇身后就往前跑。
卢兴华的家和卢兴旺家离得并不远。就几百米的距离,也是新建的红砖大瓦屋,比卢兴旺家里的瓦屋还要大。更加气魄。卢兴旺也跟在后边,向范鸿宇卢占军介绍卢兴华家里的情况。
卢兴华一共四兄弟,他和最小的弟弟合伙建了这栋大瓦屋,与父母亲住在一起。一大家子人。
范鸿宇恍然。
怪不得卢兴华如此硬气,不怎么将镇里干部放在眼里,原来是有倚仗的。在农村,家里兄弟多,成年男丁多。乃是一大“势力”,要动手的话,可没几户人家打得过他们。
后世有句顺口溜,叫“村干部是打出来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等范鸿宇他们赶到卢兴华家里时,大瓦屋的堂屋里,也是人头济济,聚集了不少人。
“搬什么搬?乱弹琴!镇里的干部就会乱搞!我跟你们说。大王岭垮不下来。几百年几千年都没跨过。偏偏今天就垮了?开什么玩笑?”
卢兴华站在人群之中,趾高气扬地大声“演讲”。
“就是呢,来两个娃娃,说是镇长,什么镇长?演电影的吧!镇里真要我们搬,怎么卢书记没来?”
马上就有人附和叫道。
“对啊对啊。我们只听卢书记的,卢书记让我们搬。我们就搬!”
“卢兴华,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范鸿宇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
眼见得山体滑坡的征兆越来越明显,此人竟然还在“演讲”,论证大王岭绝不会垮塌下来。
所有人都愕然回头,望向这个嘴上没毛的青皮后生。
“你自己去外边看看,多少大石头滚下来了?大王岭转眼之间就会垮掉!你们马上搬家!”
范鸿宇分开人群,往卢兴华面前一站,大声喝道。
“范主任……你吓唬谁呢?”
卢兴华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手叉腰,两只牛眼一瞪,就跟范鸿宇对上了,拖着长音叫道,满脸都是不屑之意。
他连高洁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范鸿宇这个“莫名其妙”的乡镇企业办主任了。
“卢兴华,我不是吓唬你,你自己长了眼睛,自己可以去看!实话跟你说,你自己不搬,死了活该。但你有什么权力让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死?”
“你才死了活该!”
见范鸿宇开口就骂,卢兴华心中的无名火呼呼地窜了上来,立时回骂了一句。满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绽,像只红了眼的斗鸡,似乎随时都准备冲上来和范鸿宇干一架。
“兴华,别闹了,确实有很多石头滚下来,兴光家的猪圈都打倒了!马上搬吧,不要再拖拉!”
眼见局面要糟,卢兴旺忙即喊道。
“滚几个石头怕什么?又不是没滚过!卢兴旺,你就是胆子小!你怕什么?怕镇里把你这个支书撤了?我告诉你,枫林镇的一把手姓卢。卢书记没发话,今天我就是不搬。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卢兴华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气壮如牛。
“对啊,要我们搬家可以,让卢书记来跟我们说。只要卢书记来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是。现在我们搬了,吃什么,住哪里?家里东西丢了,谁赔?”
满屋子的村民就跟着起哄。
“都闭嘴!”
范鸿宇气运丹田,一声暴喝,震得大伙耳鼓嗡嗡作响。
堂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卢兴华,你到底搬还是不搬?”
范鸿宇盯着卢兴华,冷冷问道。
“不搬!”
卢兴华硬梆梆两个字丢了回来。
“好,你不搬!来人,把他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