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伙来了个叔公,范宝才益发的客气热情起来,也益发的谨慎。
倒也不是说,“范叔公”真有偌大威力,农村人宗族观念虽重,但彦华和宇阳分隔两地,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都很难说,关键宇阳范—县—长非同小可,范宝才都听说过名声的。乃是整个范家大族走出去的最大的官,是老范家的骄傲,范宝才以前和人谈到范姓宗族之时,会很自豪地提起范卫国的名头。如今范卫国的儿子忽然大驾光临西龙村,范宝才不胜之喜。
范宝才的家,也是新建的大瓦屋,亮堂堂的,颇有气势。
毕竟他是支书。
范鸿宇暗暗点头。
看来范宝才远不如他的面相那么“忠厚老实”,也是个有本事的,和这个时期常见的“穷先进”支书有所不同,不然也建不起这么簇新的大瓦屋。
这就很好。
只要范宝才在西龙村的掌控能力没问题,今天的西龙村之行,该当没有什么大风险。他原本是没打算让高洁过来的,准备自己单独行动。但高洁坚持要来,范鸿宇也拗不过她。
高洁平和的时候是真平和,犟起来也是真犟。
范鸿宇内心深处,有点“怕”她。
“哎呀,高镇长,范……叔公,请坐!”
范宝才笑呵呵地将两位贵客请进屋里,一迭声地说道。
范鸿宇笑着说道:“支书,叔公还是免了吧,我听得心里头乖乖的,哈哈……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哎呀,那怎么行呢,怎么行呢?你是实实在在的长辈啊,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直接叫名字,那不是折杀我了,要折寿的……老婆子,来客人了。快,上茶水……”
范宝才就连声吆喝起来。
却并没有一位“老婆子”出来待客。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老婆子不在家呢,在……嘿嘿……”
范宝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住嘴不言。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安之意。
范鸿宇微笑道:“支书。嫂子是在范宝青家里帮忙吧?这丧事,办着呢?”
范宝才便有些尴尬,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哎呀,高镇长,范秘书,真是对不起啊,宝青家里的人不懂事,昨天去镇里闹。我也拦不住……这宝青也确实有点冤枉。”
范宝才终于还是改回了原先的称呼,毕竟范鸿宇过于年轻。开口“叔公”闭口“叔公”的叫着,不要说范鸿宇不习惯,就是范宝才自己,心里头也别扭。如今是新社会,终究不是过去了。倘若是在过去,哪怕范鸿宇再年轻,是抱在手里的娃娃,该叫叔公还得叫叔公,这辈分。可乱不得!
高洁便严肃起来,说道:“范支书。范宝青那个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能给我们详细谈谈吗?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要现场调查了解一下情况,好好解决问题。”
语气很是诚恳。
高洁很清楚,自己年纪轻轻,初来乍到,威望未著,在群众和基层干部面前摆架子,明显是很不合适的做法,首先必须得让下面的干部群众接受自己才行。
范宝才倒是没有推脱,说道:“当然当然,就算镇长不问,我也会仔细向两位领导汇报的……来,范秘书,先抽支烟,烟不好,你别嫌弃,咱们西龙村穷啊。”
范宝才边说,边掏出廉价的卷烟,敬给范鸿宇。
高洁自然不支持男人抽烟,但也并不反对。眼下这个时代,不在女士面前抽烟的礼节,远远未曾流行,在某些场合,甚至还有人主动给高洁敬烟的,高洁也见怪不怪了。
范鸿宇微笑接过去,主动给范宝才点着了火。
范宝才抽着烟,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倒是与昨天高洁他们了解的情形,基本差不多。
范鸿宇沉吟着问道:“支书,范宝青家里几兄弟?”
“就一兄弟,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嫁出去了。”
“范宝青平时在村里为人怎么样?”
“哎呀,挺老实的一个人,平时都不和人红脸的,就是性格比较犟,认死理……这一回,要不是被……被欺负得太狠了,他也不至于寻短见。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里就舍得这么去了?”
范宝才边说边连连摇头,脸上大有怜悯之意。
范鸿宇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范宝瑞又是什么人?和范宝青什么关系?嫡亲堂兄弟?”
“切……”
范宝才嗤之以鼻。
“他和范宝青是什么嫡亲堂兄弟?早出五服了。论亲疏,我和宝青还近些,我们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
“那怎么范宝瑞那么积极?昨天在镇里,就数他跳得最高,还敢对高镇长粗言秽语。我还以为他是范宝青的亲兄弟呢。”
范宝才益发不悦了,哼道:“范秘书,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就是喜欢搞这种事,把自己当个角色,什么事都喜欢插一杠子,上跳下窜的。这回啊,宝青死了,倒遂了他的心愿。”
言辞之间,对范宝瑞甚是不屑,甚至颇有些愤愤之意。
高洁不禁和范鸿宇对视了一眼,高洁眼神变得亮晶晶的。
好像,又被这个家伙猜中了!
此人的观察当真细致,逻辑推理能力也超级强大,不愧是公安学校毕业的,要是去做警察,怕不是个“神探”的料子?
高镇长有所不知,坐在她眼前的这个家伙,还真是“神探”,全省都小有名气的刑侦高手。
范鸿宇马上问道:“支书,这话听起来有点意思啊……怎么范宝青死了,倒遂了范宝瑞的心愿?他俩以前有矛盾吗?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卖力的为范宝青出头?”
“嘿嘿,这个事啊,哎呀,不好说不好说……我也是猜的……来来,高镇长,范秘书,吃点花生。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怠慢了贵客。”
范宝才很警觉,尴尬地笑着,王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他和高洁范鸿宇都是头一回见面,自然谈不上真正的亲近,刚好村里又出了这样的大事,范宝才这个支书也比较难做。站在镇里这边,不免要得罪了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是一个老根子出来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范宝才以后还要继续在西龙村生活,继续当他的支书。若是完全站在范宝青那边,对高洁范鸿宇横眉冷对,自然也是不合适的。
他这个支书,还得接受镇里的领导,每年要从镇里领些津贴补助什么的。就算撇开这点钱不谈,若是真个将高镇长得罪透了,镇里只要漏出风声,不再持之他当村支书,他就悬乎。西龙村有能力争夺这个支书之位的人,也不是没有。
“这么听起来,范宝瑞是个人物了?我倒是想再会会他!我喜欢和厉害的角色打交道!”
范鸿宇笑着说道。
这话立即引起了范宝才的不满,冷笑说道:“范秘书,他是不是个人物,我也不敢说。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少跟他打交道。这种人,像饿蚂蝗一样,沾上了,甩都甩不掉。要小心呢!”
镇里的干部,若是真个对范宝瑞重视起来,范宝才可就感到威胁了。
范鸿宇微笑说道:“这个倒是不要紧,我也不怕他沾上来。支书,你也是老资格的村干部了,镇里的工作,总是要依靠下面这些有能耐的人去推动。不然,光靠镇里这几个人,肯定不行。”
范宝才益发的不忿,脸上带着很不自然的笑容,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范宝瑞这种人,那是正事不干,邪法有余。再说了,这西龙村的事,也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那当然了,你才是西龙村的支书,西龙村的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范鸿宇话锋一转,捧了这位“侄孙”两句。
范宝才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高洁暗暗好笑,这家伙年纪轻轻,忒的“奸猾”,三言两语,就在范宝才和范宝瑞之间,深深种下去一根刺,再也拔不出来。
“范支书,这范宝瑞,家里有些什么人啊?他结婚没有?有没有小孩?”
高洁忍住笑意,问道。
“结婚了,就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打牌赌博,什么痞的事都干。没事回家就打老婆。他婆娘受不住,前些年跟着一个外地来的货郎跑掉了,现在音讯全无。这些年啊,他有事没事就往宝青家跑,也就是宝青老实,换一个人,还不得和他拼命?”
范宝才终于忍不住,直接“揭了老底”。
高洁和范鸿宇再对视一眼,高洁缓缓说道:“如果范宝瑞真是范宝青的直系亲属,他出面为范宝青的事和政府上脸,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看来,这个人不简单,心机很重。范支书,你们西龙村有这种人,要不得,会给整个西龙村脸上抹黑,你范支书也没什么光彩。”
高洁这要算是活学活用,刚刚在范鸿宇那里借鉴了一招“挑拨离间”,马上就用上了。
这叫“以夷制夷”。
范宝才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门口忽然有了响动,似乎有一大堆人,正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