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与秦四郎暗中往来是指……
她忆起稷下学宫门前,卫临送来荐帖一事。
莫非刘珩指的,是这桩?
思到此处,崔莞心中忽地飘起一丝古怪的念头:他这般匆匆赶来,又是发威,又是刁难,为的就是此事?
不过,想归想,崔莞眨了眨清透的双眸,将手中的壶轻轻置下,缩手回袖,垂头含胸,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愈争辩愈错,卫临送帖一事,千百双眼眸盯着,也由不得她指鹿为马。
见她未出口狡辩,刘珩眸底透出一丝满意之色,窸窣细响,他提步下榻,一步绕过长几,两步行到崔莞身旁,骨节修长均匀的手探到她低垂的下颌上,稍稍一用力,整张小脸顿时暴露在明亮的火光与那双深邃的眼眸下。
“阿挽,无惧孤了。”垂眸打量着那张平静得毫无一丝表情的容颜,刘珩压下嗓子,慢慢说道,本就磁沉的声音氲着一丝丝莫名的沙哑,极是诱人。
……谁人面在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又可轻言一句定生死的贵人面前,可做到无惊无惧?
至少她做不到,无非是看穿了几分刘珩的性子,知晓自己愈是惶恐,他便愈发兴致高昂,说不准又会生出另一番心思来。
如此,倒不如咬紧牙关,做出一副坦然之姿,撑上些许时辰,也就罢了。
这,便是齐郡前往临淄的路途上,崔莞最大的得益。
刘珩的目光掠过她明澈的眸子,瞥及掩在乌发中那一小块漫上绯红的耳尖,薄唇微微一勾,果真如崔莞心中所愿的那般,慢慢地松开了手。
在他转身之际,崔莞忍不住细细的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未曾留意,这声几乎细不可闻的气息流动,令转身缓步朝门外走去的刘珩,薄唇上的弧度又往上翘了一分,他未回头,亦未顿足,温柔磁沉的声音却随着习习入室的夜风,荡入崔莞耳中。
“下不为例。”
崔莞缓下一半的气息遽然一窒,这声音虽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可绝对无人敢质疑话中之意。
只是……下不为例,而今卫临尚在客店之中候着,如何能下不为例?
她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苦笑,只能行一步,算一步了。
不过,触及到袖中暗藏的帛纸时,崔莞的面色又渐渐平复了下来。
“阿兄。”
刘珩走后,萧谨的身影如雏鸟归巢,直直投入崔莞怀中,哽着声唤道:“阿兄,阿兄,阿谨甚是想念你。”
崔莞尚未起身,被萧谨这般一冲撞,险些仰倒在地,幸而她眼疾手快,一手揽住萧谨单薄的身子,一手急急探出,用力地抓住长几一角,若不然,两人定会跌成一团。
“阿谨。”崔莞垂眸,对上萧谨那张消瘦憔悴的小脸,以及一双水雾氤氲的圆眸,心头陡然一涩,在这偌大的庄子里,真心期盼自己归来的,也就萧谨了罢?
她抬手揉了揉萧谨头顶柔软的鸦发,含笑道:“怎么几日不见,阿谨反倒似姑子一般,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好不知羞。”
萧谨被崔莞一言逗得破涕为笑,他抬手就着袖子用力的抹了抹眼,昂着头,一本正经的道:“阿兄胡说,阿谨怎会是姑子?阿谨乃是一名堂堂正正的丈夫,将来定要如霍公一般,征战沙场,破虏保疆!”说着一顿,又道:“还要保护阿兄,若谁敢欺了阿兄,阿谨便诛了那人全家!”
看着萧谨稚嫩的脸孔上流露出一丝嗜血的戾气,崔莞心中一沉,蹙眉喝道:“阿谨!”
“阿,阿兄。”崔莞的低喝,惊得萧谨瘦小的身子不由一颤,对上她含愠的双眸,萧谨脸上的戾意尽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仍是那个胆怯缩瑟的稚儿。
崔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拉过萧谨发凉的小手,一同坐在方才刘珩倚过的竹榻上,缓声说道:“是谁与你的说霍公之事?”
霍公,西汉名将霍去病,崔莞自是知晓,但萧谨不过一个稚儿,却说出了“征战沙场,破虏保疆”的铮铮之言,令崔莞如何不惑?
“无,无人。”萧谨摇了摇头,怯怯的道:“是阿兄走后,每到夜里,阿谨一人睡不着,便登上二层想寻一些阿兄长研读过的书册,却翻出了一本记载名将的简书。”
记载名将的简书?崔莞眉尖若蹙,她与萧谨所居的竹楼中,却有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便在她的寝屋右侧,里头的藏书不多,总共也不过二三十之数,但究竟有无这样一本书,她却是记不得了。
想着,她便问道:“书在何处?”
“在,在岑姨屋中。”萧谨看着崔莞严峻的神情,心中又惊又惧,止住的泪水唰的便冲破了眼眶,呜咽着道:“阿兄,阿兄,阿谨知错了,呜呜,阿兄别丢弃阿谨……”
看着嚎啕大哭的萧谨,崔莞心中不由一涩,伸手便把他揽入怀中,轻声哄道:“莫哭,阿兄不会丢弃阿谨的。”
柔声哄了一会,萧谨的哭声方慢慢落下,瘦若的身子伏在崔莞同样单薄的怀中,一顿一顿的抽着气。
趁此,崔莞边拍着他的后背,边慢慢劝导:“阿谨,这世间万物,有是有非,人不可单凭喜好便随意决定生死,若不然,与那些欺你辱你的恶徒,有何区别?”
萧谨抬起头,泪眼迷蒙的望着崔莞,喃喃道:“可,可阿谨想保护阿兄。”
崔莞轻拍的手一顿,叹声道:“阿兄明白。”
顿了一下,她又继续缓声说道:“阿谨,你年岁尚小,是非未明,阿兄许多话都不能与你说,总之,你只需记着,殃及无辜之事决不可为。”
萧谨似懂非懂,不过仍点头应道:“阿谨记下了。”
许是这些时日都不曾歇好,又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眼下平复下来,困倦便如渐起的浓夜,萧谨就这么窝在崔莞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盯着那张泪渍未干的小脸,崔莞平静的眉宇渐渐蹙起,拧紧。
刘珩,他究竟想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