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在外应酬一日的萧之谦回到府中,方乔迎上前服侍,待一阵梳洗更衣,又奉上热茶,她才迫不及待的将今日遇见陆岚之事言出。
“哦?”萧之谦端起茶盏的手略微一顿,“临近玄武湖畔的小巷中?”
燕雀湖也好,玄武湖也罢,湖畔的宅子别院,大多为建康世家所置,做为于游玩散心去处,偶尔也会在此设席宴客。可似乎,王谢二氏最近正闭门谢客,王陆氏理应不会前往玄武湖畔才是。
“你见王夫人时,她身边可还有旁人?”
“旁人?”方乔正说着她与陆岚品香一事,忽闻萧之谦这么一问,怔了一怔,迟疑的道:“似乎……并无旁人。”
萧之谦眉头一皱,“究竟有还是无?”
似乎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耐,方乔心中略慌,速速仔细的回想后便道:“确无旁人,王夫人一人坐于马车中,驱车的乃是一名婆子……”说着说着,她也惊觉事有不对了。
莫说陆岚这等顶级世家的贵妇,便是方乔自己外出,朱轮华毂必不可少,身边也有服侍的贴身侍婢,车外跟着几名护卫,这均是最寻常的排场。照理而言,陆岚应当比她更为阔绰。
可晌午在巷子中,陆岚却乘着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身旁既无侍婢服侍,也无护卫相随……
“你可知她在巷中欲见何人?或是在暗中观看何事?”
比起方乔,萧之谦的心思显然灵敏至极,一针见血的点出结症所在。
方乔下意识摇头,可刚晃了半下又猛地止住,双眼微微一亮,“难道是为他?”
“谁?”
方乔自是将白日所见一点一滴,巨细靡遗的言出,末了又咬牙恨道:“那崔挽在临淄时还曾当街羞辱于我,想不到这等狡诈之徒,也能得学士赞誉,匀公真是老眼昏花,糊涂了不成!”
当日当街受气,回府后,她便让人对追查一番,以方氏在临淄之势,寻一人,并不算难,当初萧之谦能在一日之内将曲水流觞的邀帖送上门,便是方氏寻的法。
不过,待查清“崔挽”底细时,稷下学宫已开讲,崔挽名噪一时,便是方氏,也不好在风头浪尖上动手,加之萧之谦与方乔大婚将至,此事便被搁在了一旁。
时至今日,被方乔重新提及。
萧之谦仿若听不出方乔话中的忿恨,唯有“绘心园”、“崔挽”这二句话,萦绕在心头。
玄武湖畔绘心园,他略知一二,今日各世家子齐聚一事,他亦有所耳闻,可崔挽就在绘心园中一事,却让他又惊又喜!
寻到崔挽,便等于寻到萧谨!
而且崔挽乃是太子之人,既然出现在绘心园中,便足以见得,一向清高自傲,看似与任何世家都无干系的百里无涯,也是太子的人。
想到此,萧之谦心中抑制不住激荡万分,他倏忽间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夫主?”方乔一脸惊愕,忙起身追了两步,却听闻萧之谦的声音传来,“今夜我宿于书房。”
书房?方乔眼底闪过一丝嫉忿,萧之谦的侍妾不多,却也有那么二、三位,其中便以时常被唤到书房中红袖添香的那名侍妾最为得宠,方乔显然误解了将萧之谦这番急急离去的心思。
一连数日,崔莞吩咐众人耐下心思之后,绘心园中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不过,当日一场新奇的赏梅宴,加之有心人刻意传扬之下,倒是令崔挽与绘心园的名声,便在建康世家之中口耳相告,广为流传。
这几日里,崔莞几乎闭门不出,见天不是在书房中翻书练字,便是扯着百里无涯行棋抚琴,过得极为悠闲。
事实上,就连半夏都知晓,这无非是疾风骤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再过一段时日,眼前的怡然自得便会一去不返。
又过了两日,初雪过后的头一场绵绵冬雨,淅淅沥沥的洒下,落雨成冰,天气愈发寒凉冻人。
清早,崔莞刚用过早膳,便听半夏来禀,有客登门拜访,看过半夏呈上的拜帖,崔莞眉心微微一蹙,迟疑了一下才道:“将人请到前院偏厅罢。”
半夏应声而去,崔莞小坐片刻,心中细细思量一番,方起身前往前院偏厅。
“你在外面候着便好。”将半夏支在门外,崔莞独自踏入偏厅中。
来客正跪坐与临窗的棉席上,明亮的晨曦透过窗棂缝隙,映在那张熟悉的俊颜之上。
“秦四郎君。”崔莞不近不疏,有礼的唤了一声,缓步上前,于秦四郎隔几相坐。
“阿莞,果然是你。”秦四郎的面容清减许多,一袭白狐裘袍衬得原本缺少几分血色的脸庞更添上一丝苍白,眉宇间虽有疲色,却难掩明见的欣喜与松懈。
“嗯,是我。”崔莞颔首,素手执壶,静静的为他斟茶倒水。
以如今寒门的势力,即便当日无寒门子弟入园,但名声传扬出去后,让寒门得知,是迟早的事,而秦四郎寻上门,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再一次相对,崔莞心似古井,已惊不起一丝波澜。
秦四郎捏了捏手中的茶盏,唇角泛开一丝苦涩,“阿莞,你可恨我?”
崔莞垂下双眸,静静凝望着清澈茶汤中晃荡的两片碧叶,平声说道:“我为何要恨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两人脚下的路截然相反,即便将来有一日,定然必不可免的针锋相对,对秦四郎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仍是不恨的。
“那日,若非我置气离去,你也不会被……”有些事,只要存心,多少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更何况沐园中,也并非全无秦四郎的人,对刘冀,他岂会不起防心。
“此事与你……”
“不。”秦四郎一脸懊悔,“倘若我未曾离去,一切也不会发生。”是他大意了,接到刘冀突如其来的传信,思绪紊乱下也未起疑心,便转身离开建康,只想着处理妥当之后,心亦静下,仍能与崔莞恢复如初。
闻言,崔莞抬眼,却见他眼中一片愧疚自责,心中莫名一软,叹道:“那日一事,确实与你无关,即便你未离去,二皇子也会想方设法将你引开,况且,是我识人不清在先,怨不得谁,你也无需自责至此。”
“许多事,你不知,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秦四郎苦笑的摇了摇头,随后深深望着崔莞,涩声道:“总之,我不会害你。”说着顿了一下,道:“阿莞,离开建康罢。”
阿莞,离开建康,也离开刘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