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华灼双眸隐隐失焦,一颗斗大的汗珠缓缓自额角泌出,沿着姣好的轮廓蜿蜒滑下时,叮的一声轻响与“咻”的一声细微破空之音陡然划入刘珩耳中,紧箍在纤细颈子上的手蓦地一松——
一道利芒擦过刘珩晃动的袖子,“嗒”的一声闷响,一支不过半指长袖箭赫然扎在车厢内壁上,箭头尽数没入木板中,箭尾雪白的翎羽因力道正微微颤摆,随袖箭破空而来的,是一道温和的嗓音:
“阿灼不过贪玩了些,还当不得殿下如此盛怒。”
刘珩回头,漆黑的眸子掠过可遮挡风雪的裘帘,之间上头已然多了一小指大小的细孔。
马车外,守在四周的墨卫如临大敌,此处颇暗,加之来人身手不弱,且方才两箭齐发,急如闪电,即便墨七出手,也只来得及阻下其中一箭。
“主子!”
“退下。”刘珩磁沉的声音低喝道。
听闻刘珩声音中气十足,墨七悬着的心骤然落下,不过,他仍谨慎的盯着那道渐渐走近的身影,与围在马车旁的墨卫一同,略微退开几步,任由那人行到马车旁,登车,撩帘,入内。
扫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车帘,墨七双手一摆,在场的墨卫均悄无声息的守在马车旁,严阵以待,寸步不离。
嵌着明珠的车厢中,莹莹光辉之下,刘珩慵懒的靠在窗棂旁,一双墨眸深浓如夜,而阿笙则将华灼揽入怀中,与他相对而坐,两人好似都将仍钉在车厢后壁上的袖箭,忘得一干二净。
“阿……笙。”华灼沙哑的挤出两个字,随即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刘珩的手劲不小,而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弱女,一箍之下,难免伤及咽喉。
闻及这道细若悬丝的抽气声,阿笙剑眉一皱,抬眼对上刘珩的目光,道:“上次崔氏小姑子被掳一事,是我思虑不周,但也并非是想至她于死地。”
“若非如此,司徒将军以为,事后你们还得以安然的踏出钟山密宅?”刘珩的双眸微微眯起,暗含冷冽之意。
阿笙圈在华灼细腰上的手缩紧了一些,面容上却是笑道:“此事确为我等行错再先,不过,一条华道,殿下的心头怒火,也该熄了罢?”
华氏九道,明面上损一道虽无大碍,可这九商道乃是他与华灼费去九牛二虎之力,耗近百万金,历时三年,一点一点自崇山峻岭间开凿而出。平日无恙时,为敛财商道,一旦大祸临头,这遍布东南西北四方九道,便是华氏族人逃生之路,意义重大。
虽可疏通,但需耗费不少时日,尤其是这等时刻,上洛郡随时都将面临魏国的兴兵进犯,损一道则等同失了一条生路。
“阿笙……”华灼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听出阿笙息事宁人的心思,她不由强忍咽喉的涩疼,哑声唤了一句,却被阿笙垂眸一记目光,堵住了嘴。
刘珩眸光轻闪,厉色渐褪,神情淡淡,“离开绘心园。”
阿笙颔首,“这是自然,即便殿下不言,阿灼原本也打算今日离开绘心园。”
刘珩的目光掠过华灼美艳得不可方物的面容,沉声道:“无论你对崔莞起了何等心思,孤劝你,最好打消干净,下回……”闪着一丝森冷的目光望向阿笙,“司徒将军,须得再快一些。”
事实上,方才他若真起杀心,司徒长笙出现前,五指再一用力,便可拧断华灼的脖颈。
“殿下许是误会了。”阿笙叹息道:“我这妇人,性子虽倔,为人行事又鲁莽了些,可却恩怨分明,并非是不清事理之人,进绘心园,只是想帮衬崔氏小姑子,以解心中愧疚,别无他意。”
华灼垂首,破天荒的没有反驳阿笙之言,她确实如此言所说,是想帮衬崔莞,而方才在刘珩面前那番话,不过是被抓现行后羞恼之下冲出口的怒语,况且刘珩还是毁去华道的罪魁祸首。
“如此,最好。”
低沉的声音落下,阿笙微微一笑,“更深夜漏,不扰殿下歇息了。”
说罢,他扯着华灼下了马车,在一干墨卫戒备的目光下,施然离去,只是刚行了几步,一道温和中透出丝丝深长意味的声音,随风飘入刘珩耳中:
“华氏的玉珏,唯有阿灼认定之人方可使用,前些时日殿下在西北的借力打力,便当做对崔氏姑子的赔礼罢。”
既然有了赔礼,刘珩断其商道一事,便成了无理之举;而推拒此礼,西北借力一事,便是刘珩不问自取。
无论前后,刘珩注定是亏欠华氏一个天大的人情。
“司徒长笙,魏国智将,果然名副其实。”刘珩低笑,语气中的森冷,却寒如冬夜。
“殿下谬赞,只是这世上早已无司徒长笙,有的不过华氏上门赘婿华笙,还望殿下莫要认错人。”
随着阿笙的声音渐渐弱下,两道人影慢慢没入夜色中,再无半点踪迹。
“主子。”墨七上前查看,见刘珩确实安然无恙,最后一分悬着的心才算落稳。
“绘心园。”刘珩放下车帘,垂眸瞥了一眼衣袖边缘一道细小的撕裂痕迹,是方才阿笙射出的袖箭所致。
今夜,他大可不必与华灼撕破脸皮,毕竟以目前的形势而言,与华氏交好深一分,对他就更有利一分,但他仍旧这般做了。
一来他与华氏之间的交易,本就是互利互助,若华氏以为能以此钳制与他,那便大错特错。
二来则是他对华氏的容忍,似乎太过了,以至于这些人均忘了,他原本的脾性。
如此,刘珩回到建康之后的首要之事,便是在此处静候华灼自投罗网,同时诱出司徒长笙。
经过此事,想必华灼应该不会再将心思打在崔莞身上了,只是……
刘珩半阖着双眸,仔细思虑心中陡然冒出的念头。
冬夜漫漫,许是心中积着琐事,即便躺在香软的暖衾中,崔莞也难以安稳入睡,当她嗅及一丝熟悉的冷香时,心头卒然一颤,唰的一下睁开了眼,一道昂然的身影正坐在榻边,目光凝沉。
“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