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老人吃了一惊,世人眼中,皆认为凤眠是一个体弱多病不成器的世家公子,只有他清楚凤眠的真正价值。璇玑府许多机括不是他设计的,而是他的玄孙凤眠设计的,就连这艨艟战船也是。他之所以将功名担在自己头上,并非贪功,而是为了保护凤眠。可是,她未曾料到,这个碧海龙女竟然是深谙凤眠的价值。
“哈哈哈!龙女说笑话了,我这玄孙一无是处,要他做什么?”玄机老人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诧。
瑟瑟纵身一跃,从船头跃到了石坪上,烟青色裙袂在午后明丽的日光下,流曳而过。
“凤老爷子,令孙是否一无是处,您比我心中请楚。”她低低说道,“而且,现在他所中之毒,已经快要发作了,我想凤老爷子,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儿年纪轻轻,便命归黄泉吧!”
瑟瑟唇边,漾起一抹清绝的笑意,如一朵玲珑别透的花。
玄机老人心中气急,抖着胡子,道:“你……你……”
太子夜无尘端坐在筵席最上首的位子,此刻见玄机老人气到了极点,凝声道:“今日本宫既然在此,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来人,将这个作乱的妖女拿下!”
太子身份尊贵,参加筵席,自然带了不少禁卫军。一声令下,埋伏在幽园的禁卫军拉弓搭箭,将那叶小舟已然围了起来。
瑟瑟清眸流转,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凤老爷子,您还是先看看令孙吧!”
玄机老人回首,看到凤眠已经被侍女揽着躺倒在地上,额角不断渗着冷汗,清俊的眸殷殷望向他,显见的是十分的痛苦。
“太子殿下,恳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救小孙一命。”玄机老人疾步走到太子夜无尘面前,跪倒在地,焦急地说道。
太子夜无尘面色微变,冷言道:“好,既然凤老爷子如此说,那本宫就给您一个面子。”他挥了挥,那些侍卫随即撤了下去。
“管宁!你去会一会这位碧海龙女!”太子不动声色地吩咐道,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太子身畔随侍的宦官老奴管宁,疾步而出。
瑟瑟知晓这个管宁和皇帝的太监总管韩朔是同出一门的,武艺走的是冰寒路线,不可小视。她微微一笑,道:“敬请赐教!”
午后慵懒的风将她的衣衫狒起,广袖楚腰,楚楚动人。她踏着翩然御风的步子向管宁飘去。
管宁面无表情,伸手,从腰间将利剑一点点拔出,明丽的阳光下,森冷的剑气一出,似乎将暑热驱走了几分。那澎湃的内力和剑气将他的发激的飘荡了起来。
新月弯刀和管宁手中的宝剑相撞,溅起星星点点的冷光。两人在石坪之上,展开一场生死对决。
怪不得管宁和韩朔这一门历来都保护皇帝,武艺确实诡异高绝。且内力浑厚之中透着森森冷意,常人难以承受。
瑟瑟施展烈云刀法,和管宁缠斗在一起。
两人斗了十多招,不分胜负。
“凤老爷子,令孙毒气上涌,怕是再不服解药,就是大罗神仙再世,恐怕也会束手无策的!”武林盟主铁飞扬凝立在人群中,淡淡说道。
逸王夜无涯缓步踱出,走到夜无尘面前,缓缓说道:“皇兄,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啊!”
瑟瑟今日来,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本也不怕和夜无尘的侍卫对决,此刻看到无涯如此说,很显然他是担忧她敌不过这个管宁。
瑟瑟暗叹一声,抬眸向无涯望去,她从无涯深幽的眼底看到十分复杂的神色,有惊喜,也有担忧。
夜无尘拧眉,权衙再三,还是示意管宁收手,璇玑府眼下深得圣宠,万万不能出意外的。
瑟瑟收刀在手,缓步走向昏倒在地的凤眠,其实她心中也有些惊讶,按理说,那毒还不到毒发的时候,怎地提前发作了?眼看着茵茵绿草之上,一袭玄衣的年轻男子静静躺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却有些乌青了。
一旁的御医擦着头上的冷汗,喃喃说道:“如若再多给本医一点工夫,解药便能配出来了,可惜的是,这毒提前发作了,只有即刻服解药了。”
瑟瑟脸色顿时一凝,她让雨蝶下毒,自然不是为了要凤眠的命,只不过是为了掳走他,不得不用的手段。眼见他已然毒发,心中有些担忧,忙示意尾随在身后的北斗和南星将凤眠抱到船上去。
瑟瑟回首淡笑道:“凤老爷子,很抱歉,本龙女要暂借令孙六个月,届时定完璧奉还。”言罢,飘然而去。
船穿过莲池,不一会便到了和莲池相连的玉湖,迎面的湖风荡来,舱内一片清凉。
瑟瑟回首望了望躺在卧榻上的凤眠,光洁的额头垂了几缕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隐隐颤抖的睫毛。鼻梁挺直,颇具美感,唇形动人,只可惜此刻唇色乌青,看样子果然是毒发了。
瑟瑟从袖中取出解药,示意青梅去端水来。
“小姐,现下我们还不曾出玉湖,如若给他服了解药,一会儿追兵来了,将他劫走了,可如何是好?”青梅颇有些担忧地说道。
瑟瑟凝眉,淡淡说道:“兵来将挡,没什么可怕的。眼下救人要紧,快端水过来。”
她坐到卧榻旁,伸手扶起凤眠的身子,让他半靠在卧榻上。隐隐看到他睫毛眨了眨,瑟瑟眸光一凝,仔细去瞧他唇上的乌青,越看越不像是毒发的青色,倒像是涂上去的。而他此时,气息稳定,不似方才在幽园那般气息紊乱,此时状况看上去好多了。
瑟瑟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从袖中掏出锦帕,在他的唇上擦了擦。立刻,雪白的锦帕便沾染了一抹淡淡的青色。
青梅已经端了水过来,瑟瑟淡淡笑了笑,道:“罢了,我看凤公子已经不行了,这解药也不用吃了。随他去吧!”
“啊?!”青梅一愣,将茶盏放在一侧的案上,伸手去探凤眠的鼻息,“小姐,还活着呢!”
“璇玑公子,我看你不用再装了吧。“瑟瑟伸臂将凤眠缓缓放在卧榻上,转身坐在一侧的春凳中。
凤眠本敛眸假意昏迷,隐约觉得面前一阵淡淡冷香袭人,心头有些迷惘,此刻听到瑟瑟的话,俊美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他眨了眨睫毛,漂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睁开了。入目是一个瓜子脸的少女,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他知晓这个便是那个为他端水的侍女青梅。
“原来是假昏迷啊,你为什么假装昏迷,为何要假装毒发?”青梅嘟着嘴,喃喃说道,一副颇不解的样子。
凤眠微微一笑,一双眼睛顿时弯成了弯月形,他轻声道:“我只是想早点吃到解药罢了!”声音温雅,如同湖面上吹来的风,令人闻之极其舒坦。
“青梅,不要难为凤公子!凤公子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及早脱身罢了。“瑟瑟忽闪着团扇,悠悠说道。难得,凤眠竟然骗过了那个老眼昏花的御医。
凤眠转首,看到瑟瑟斜绮在一侧的凳子上,两只宛若蓄了玉湖秋水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那神情似怜惜,又似歉疚,却又仿佛有些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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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眠望着瑟瑟,只觉得心口处一滞。
这个女子便是当年那个敢夜闯璇玑府盗取东西的女子吗?当年,他自诩璇玑府的阵法无人可破,如若有人破之,他一定视其为知己,却未料到最后竟然被一个女子所破。
当夜,他并未见到她的真容,后来,听说主上深爱之人便是那个女子,心中颇有感叹。那夜他见识了那女子的风华和气魄,一直在为主上欢喜。
今日,当她乘船踏波而来,遥遥看到她的绝世风姿,他那只曾经抚过她前胸的手指,竟然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四年前,那一瞬的悸动,穿越了岁月的沧桑,再次袭到了他心头。
当他听到她来,不是为了那只艨艟战船的模型,而是为了他这个人。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很奇怪地,有一种感觉最明显,叫欣喜。
瑟瑟原道凤眠看到他只是吃惊,便等他稳定心神,慢慢地发现他竟然望着自己在发呆,脸上神情如梦如幻。
瑟瑟心中一呆,其实她知晓凤眠便是春水楼的惜花公子,这件事夜无烟在春水楼从来未曾瞒过她。而凤眠,想必也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不知眼下,他是想起了什么事?难道是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
四年前,那夜,她初见明春水,竟然以为他没有武功,被他调戏了一个够。此刻忆起,想必是凤眠忆起了她当夜被明春水调戏的狼狈和春光乍泄那一瞬的窘态。
瑟瑟心头微恼,玉手在案上轻轻一拍,在幽静的船舱内发出了不大的轻响。
这一拍,将凤眠拍回了神,他睫毛一垂,压下心头的悸动,淡淡问道:“不知龙女将眠劫走,所为何事?”
瑟瑟本有些恼怒,看到凤眠脸色苍白,这都是拜那毒药所赐,心中又有些歉意,遂淡笑道:“凤公子,本龙女之所以劫你,并未有恶意,只不过烦请你为我们东海造几艘艨艟战船而已。不知凤公子可肯答应?”
凤眠抬睫,漂亮如般的眼眸直直盯住瑟瑟,淡笑道:“龙女所求,眠不敢拒绝。”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凤眠如此爽快便答应了,略有些惊讶。
“紫迷,将解药给凤公子吧!”瑟瑟低低答道,转首向船舱外望去。
“你那泊在莲池的模型可是真的?”紫迷和青梅一边喂凤眠吃解药,一边颇为好奇地问道。
凤眠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假的,今日有人意在那模型,我自然是知晓的。那模型只有其形,真正的奥妙却就连爷爷也不知晓的。”
瑟瑟早就知晓,抢夺那模型根本无用的。不过倒是没料到,有些奥妙连玄机老人也不知晓。看来,玄机老人并不赞成或者根本就不知晓凤眠暗中支持的皇子是璿王。这么说,玄机老人支持的应当是太子了,是以,连凤眠都防着他爷爷。
太子大约也是不知晓凤眠的价值的,这样一来,他们得到没有用的模型,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
瑟瑟所料不差,前方的湖道处,泊了几艘船,堵住了她们的去路。为首的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这是谁?”瑟瑟凝眉问道。
紫迷和青梅还不曾回答,就听得凤眠淡淡说道:“此人乃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掌管江东水道的水运,你们从他这水路过,事先都没给他好处么?”
瑟瑟凝眉,她从东海经江东水道一路到玉湖,自然是曾派北斗和南星去拜访过的。只是,她没亲自去拜访,是以并不认得此人。不过,来时,此人答应的很爽快,未曾料到,如今却将她们的回路堵在这里了。
紫迷步出船舱,高声问道:“贺公子,我们只是借道,还请贺公子行个方便。”
“你们劫了璇玑府的璇玑公子,在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了。要从这里过去,请留下璇玑公子再说。”贺之北大声喝道,声音响亮,可见此人武艺不弱。
“他吃的是朝廷俸禄,自然会截住你们了,一场酣战是免不了的。不过,要胜你们,却也不一定!”凤眠服了解药,身体回复,站在瑟瑟身后悠然说道。他一袭玄色衣袍,系着同色的锦带,发上没有箍着玉簪,而是系着一根发带,在风中,悠悠飘扬,很清新很干净。
瑟瑟听凤眠话里有话,凝声问道:“贺之北是谁的人?”清澈的黑眸,绵里藏针的眸光,看得凤眠心中微滞。
凤眠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良久淡淡说道:“龙女何必要问,这很容易猜的出来!否则欧阳丐的商船又如何能顺利出海。”
果然啊,是夜无烟的人。既然贺之北在这里截住了自己,看来夜无烟是不想自己带凤眠走了。瑟瑟唇角一勾,玉脸上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她一声令下,前方北斗南星的船和一起前来的几艘海盗船便和贺之北的船站在了一起。疾风流矢之中,瑟瑟安然坐在船舱里。
凤眠似乎看透了瑟瑟的心思,凝眉道:“这只是做戏,贺之北……”话未说完,忽见得前方几艘船只悠悠荡来,将玉湖水道挤得满满当当。这一拨船一出现,便加入了战团。
“小姐,那些人是来帮我们的。”紫迷凝眉道。她不知小姐还有别的援兵。
瑟瑟也有些惊异,未料到还有人会相助她们。那三万暗兵,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用的。是以,实在猜不出是何人出手援助。她打开兰窗,凝眸向外瞧去,隐约看到其中一艘船上有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柔美,一袭红裙,在风里猎猎飞扬,在酣战的战团中,格外亮眼。那女子用的是左手剑,右手手指断了四根。
瑟瑟认得,那是莫寻欢的侍女——雅子。
这么说,相救自己的人,便是莫寻欢了。自从那次在海战后分别,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
前两次相见,都是在宴会上,遥遥望了一眼,并不方便说话。却不想危急时刻,莫寻欢竟然派人来救她。玉湖,毕竟是南越的领土,是以,他救人也只得遮遮掩掩的。那些船员都是带着面罩的。
莫寻欢派来增援的船只很快击败了贺之北的船队,护送着瑟瑟,出了玉湖,沿着江东水道,一路向东海而去。一路上倒是再没遭遇到什么阻拦的船只,不过没看到莫寻欢露面。
到了东海入口处,天色已近黄昏,瑟瑟隐隐听的船舱外传来一阵箜篌声,袅袅娜娜,天籁之音。
瑟瑟唇角一勾,从船舱里缓步走了出去。
迎面,有一艘轻舟,船头上坐着一抹淡淡的人影。
果然是莫寻欢,不似前两次在宴会上见到的那般锦衣华服,依旧是一袭半旧的衣衫,大约是因为多次洗涤,他的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可是,颜色倒别有一种温雅,像黎明前那抹灰亮的天空。
看到瑟瑟出来,他那双漂亮瑰丽的乌眸一亮,唇角勾起一抹清艳秀绝的笑容。
“瑟瑟!”他低低唤道,依旧是那淡定无波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极其淡漠。
他手指却并未闲下,依旧是拨动着琴弦,一曲悠扬舒缓的乐音在海面上缓缓流淌。
依旧是昔日那架半旧的箜筱,那差点被那些欺凌他的王子们砸坏的箜篌,那几乎被他为了换取银两变卖的箜篌。
瑟瑟站在船头,耳边全是莫寻欢那铮铮的乐音,依稀之间,似乎回到了当初。赌坊相助,东街借宿,海战并肩……一幕幕场景涌上心头。
一曲乐音终于歇止,海上一片宁静,唯有夕阳缓缓沉没在海平面上。
“你,这些年可好?”莫寻欢按住琴弦,那尾音在风里渐渐消散,他低低问道。这一次的语气却不再淡漠,饱含着深深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