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不知何时站在林清婉身后,低声道:“这是大将军的林家枪,练得不错。”
就不知道到了战场上他能不能这样所向披靡。
林清婉注视着院中的少年没说话,在他练完冲她乐时,她肃着脸道:“你回去问一问你祖母和母亲吧,等你确定了再来找我。”
说罢她转身便走。
林信得了她这句话已经高兴的蹦起来了,冲她的后背匆匆行了一礼,抱着木枪就往外跑。
易寒微微一叹,转身跟上林清婉。
林清婉沉思着回了小书房,板着脸没有说话。
易寒忍不住道:“姑奶奶,这位信少爷是个不错的人,略加培养必定是个人才,根本不必送去前线。那里毕竟刀枪无眼。”
林清婉垂下眼眸道:“等他回话吧。”
易寒叹气。
林清婉抬头看向窗外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不拦着。”
易寒低头躬身要退下。
“易寒,”林清婉突然叫住他,问道:“你可曾想过上战场建功立业?”
易寒笑,“小的是老太爷收留才能活下来的,保护姑奶奶和大小姐才是小的毕生所愿。”
林清婉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易寒见她许久不说话,这才躬身退下。
蒋南的功夫最好,本是要做暗卫的,而易寒擅统军,俩人的培养方向本来就不一样,所以职责也不一样。
蒋南的任务是保护好林玉滨,而易寒则是要保护好整个林府,这俩人一个也不能轻易离开。
确认了易寒的确不想去军中,林清婉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苦恼。
她敲了敲桌子,最后还是闭上眼睛想,算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去成呢?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很快又跑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她,“我祖母和母亲都答应了,九姑,您同意我去吗?”
林清婉看着他高兴的脸问,“知道去参军意味着什么吗?”
林信也严肃起来,点头道:“知道,我随时可能回不来,再也见不到祖母,母亲和弟弟了。”
“知道就好,”林清婉转身,冲他招手道:“你随我来。”
“你都读过什么兵书?”林清婉领着他进小书房,让他坐在前面。
“《孙武兵法》、《孙子兵法》和《六韬》,”林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都是与人借的,看的并不全,我抄有一份,自己研读过,如今还在读《六韬》。”
“哦?”林清婉好奇的问,“能拿给我看看吗?”
“好,九姑等着,我这就回去给您拿。”说罢又不等林清婉答话,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林清婉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开合的门,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信捧着三沓纸又一阵风似的飞了进来,他气不喘腰不弯的将纸奉给林清婉。
林清婉伸手接过。
纸是最便宜的麻纸,上面的字迹虽工整却有些晕染,林清婉见好多纸张都磨损了,但边边角角还很整齐,她便知道这些纸应该常被人翻阅,却很被珍惜。
林清婉一边看一边问,“我记得族中都会免费供养子弟读书到十六岁的,你怎么十三岁就不读书了?”
“我于子集经文上没有天赋,字已经认全,又学到了《礼记》,所以我就不念了。”林信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爹死了,我弟弟还年幼,家里就我一个年长些的男丁,我要是不回家干活儿,我祖母和我母亲怎么办?”
林清婉颔首,表示明白。
林氏的族学是免费的,每年还有定额的笔墨纸发放,每天还包一顿午餐,可以说族中子弟去上学是不要钱的。
也是因此,林氏的子弟每个都识字,哪怕父母不觉得读书有用,孩子年幼时无人带,把人带到族学里一扔,既有人带,又有免费的午餐吃,还能学字,何乐而不为?
可总有困难的人家,往往待孩子长大到成为劳力时便领回家干活儿。
族中对这样的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对方实在贫困,二是被带走的学生天赋都不突出,三则是他们自己都不特别很是想读书。
每一个被带走的学生都有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早已懂事,若他实在想读书,自可以去找族长或三位宗老。
一般他们都会管的。
林清婉对族中的这些事都有过耳闻,因此只是问一声而已。确定他不是因别的事辍学。
林清婉对军事并不熟,但只听他说便知道他将这三本兵书学得很好,并不只是看过,背过而已。
他是真正的思考过的,林清婉点了点手指道:“明日你与我回别院吧,我让方大同带带你。”
林信歪头,“他是谁?”
“他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林清婉顿了顿道:“我给你一个护卫,你带着他一起去。”
林信瞪目,“上战场还要带护卫?”
“对,”林清婉道:“我希望你们能够互相扶持,而不是你依赖他的保护。”
林信严肃道:“九姑,你不必给我护卫的,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那我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吧,”林清婉叹息道:“我希望你能够成长起来,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
虽然只是短短半天的相处,但林清婉的确很欣赏他,她也直言不讳道:“你是目前我见过的所有林氏子弟中最喜欢的一个,你有宏心伟志,而不巧,我也有与你一样的愿望,我希望你能够完成它,而不是在还没成长时就死在战场上。”
“那样就太可惜了,”林清婉叹道:“我给你护卫只是给你的一层保护,剩下的你得靠你自己,应该说,能不能保住你自己和护卫的性命都要看你的能力了。”
林信紧攥着拳头,双眼含泪的看向林清婉,心中感激不已,九姑是除了祖母外第一个能理解他的人。
他挺直了胸膛,抿着嘴保证道:“九姑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林清婉颔首,“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我们就走。”
南汉战事正酣,时间不等人。
林清婉十四就要走人,林润吓了一跳,连忙上门问,“不是说要过了元宵再回去吗,可是因为族中子弟惹你生气了?”
“五哥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林清婉笑,“不过是发现一良才,忍不住心喜,所以提前回别院安排罢了。”
林润怔,“谁?”
“后村七嫂的儿子,林信。”
林润皱眉,“怎么是他?他虽好学,为人却刻板,你怎么看上了他?”
林清婉笑,“那是五哥对他还不了解,待你多见他几次就明白了。”
她顿了顿道:“他想去从军,我已经答应了他,我先带他回别院让人教他几天,以后他家里还要五哥多加照拂。”
“这是自然,都是族亲,他若出征,家里肯定会给他照顾好的。”林润顿了顿,还是不明白林清婉怎么就看上了林信,在他看来,林信比林佶可差远了。
他犹豫着问,“那林佶那里……”
“待他拿定了主意再说吧,”林清婉道:“他要是还决定去,我自然也会送他去的。”
林润松了一口气,看来林清婉并没有为昨天林佶的出言不逊而生气,他笑道:“那回头我问问他,明日就是元宵了,总要孩子们过个团圆节。”
林清婉笑着颔首。
但她并没有放林信回家过节,而是把他和方大同这群老兵们丢在一起,由着他们去训练他。
林信的功夫的确不错,但在战场上光有武功韬略是不够的,还得有运气,更得有应战的经验。
方大同他们告诉他,上了战场比的就是谁的心更狠,该出手时便不要手软,哪怕只是迟疑一瞬也可能要人命,所以轻易不要后退。
但上了战场也不要想着立功,贸然上前,方大同道:“你得想着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将来。”
而在战场上,想活着的人才是最凶猛的人。
林信半懂半不懂,跟他们学的也不过是些行军打仗的规矩和逃命的经验,他很想亲自与他们对战,方大同他们却摇头道:“我们只能教你杀人的技巧,其他的等你上了战场就知道了,你现在没有性命之危,我们也不可能把你当敌军来杀,所以我们打不赢你的。”
“不过,”方大同露齿对他笑,“这要是在战场上,你武功虽比我强,我虽残疾,但我依然有七成的几率杀了你。”
林信没有全信,也没有不信,他的习惯让他低头去思索他这句话的真实性,想不出来便先放在心里,以后总有机会验证。
方大同他们就是看他有这样的学习态度才肯把那些杀人的技巧拿出来教他的。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你要是能活过头两个月,以后必成大器。”
他在军中见过太多的人,那些机灵聪明的没活下来,蠢笨的也没活下来,能活到最后且越走越高的都是会学习,会想的人。
曾经他也是其中一个,就是运气不太好。
方大同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臂,微微一叹补充道:“如果运气好的话。”